第28章 28
尤念和他开玩笑的话瞬间被打住了，没想到他半天没提过的话题此刻被突然提起，也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态好像还不错。
“没有啊。”尤念半真半假道，“我挺难过的。”
庄谨年也笑了下，看不出来真实情绪：“走吧，一会雨要下大了。”
尤念和他并排往福利院走去。
福利院属于是独立的一个建筑，周边没有其他超市、商店之类的店面，它面积也不大，就像一栋小别墅，尤念刚到门口，就能听见小孩的笑声。
尤念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觉得心情愉悦，很轻松地抬脚迈了进去。
庄谨年先是带她去和院长打了个招呼，说了下两人的来意，院长应该是认识庄谨年的，看他说完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让他和以前一样就好。
和庄谨年说完之后她又拉着尤念的手，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
尤念很感动，长辈的亲近总能把她的心结结实实地填满一块。
“我先去帮忙搬些东西，你去陪小孩子玩吧。”庄谨年和她交代一句，随后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回到来的时候经过的地方。
小孩子们估计刚刚吃好午饭，现在一群一群地在大厅里面玩闹，到处跑来跑去的，活泼可爱，倒没她想象中那样充满难过与苦厄。
她和小孩子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小孩子们也有自己的世界，她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该如何恰当地插入进去，最后所幸在一旁看着他们玩，没打扰。
看她们闹半天她笑着把视线移开了，不自觉看向外面。
雨真的如庄谨年所说，开始下大了，淅淅沥沥地砸到地面上，尤念看着水滴溅到地面上瞬间反弹的过程，一时竟有些迷恋。
她呆看了好一会，也没见庄谨年回来，她的视线调转了个方向。
屋檐下，一个小姑娘在看雨。
她坐在横椅上，面朝着院子，处在屋檐和天空交界处，一半是明媚的，一半是灰暗的，纯洁和忧伤掺杂在一起，让人的视线很难移开。
尤念起身，朝她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边站定，她看到她秋裙打湿的程度，立马判断出她坐在这的时间不会比她来的时间短。
“小朋友，不开心吗？”尤念没有经验，只能用电视剧上演的最和善的方式和她打招呼，“怎么不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尤念本以为会遇到电视剧那样没人回答的局面，没想到她转过头来，望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她：“我刚来，不认识她们。”
她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澄澈而清灵，和她对视的几秒，是尤念难得能突然静下心来的片刻。
听了她的话，尤念一方面是意外她的坦诚，另一方面是忍不住地心疼，她放柔了语调，安抚她：“姐姐带你去认识其他好朋友好不好？”
她很乖地摇摇头，和尤念解释：“我有点害怕。”
尤念瞬间明白，她刚刚来这，肯定是不熟悉环境的，有点抵触心理也很正常，况且，来这的孩子，大多数都是经历了一生都无法磨灭的打击的，她刚来，也就是说，她人生中毁灭性的打击，就发生在前几天。
尤念心里抽疼。
“那姐姐带你去换个裙子好不好？”尤念换了个角度劝她，“你看，美美的裙子都打湿了，再坐下去会感冒的。”
那孩子还是摇摇头，温吞道：“姐姐，能不能等雨停了再进去。”
尤念愣了下，问她：“为什么呢？”
“我喜欢下雨。”
“为什么喜欢下雨呀？”
她没有回答了，尤念也没再追问，虽说她尊重小朋友的意愿，但是这样被飘进来的雨打着实在不是事，她瞧着自己已经被雨淋了个半湿的裤子，想着怎么能把她劝进去。
“妹妹，姐姐好冷，陪姐姐进去换个衣服好不好？”尤念想着她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从自己入手说不定能让她动摇。
她接着补充：“姐姐也刚来，不认识其他小朋友，只认识你，陪陪姐姐好不好。”
小朋友纠结一阵，还是点了点头。
尤念有种异常的满足感，朝她伸出手去，小姑娘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却有着小孩特有的柔软。
尤念一时感觉自己的母爱都被激发出来了。
她牵着人刚刚走到大厅门口，就看到院长和庄谨年站在一群孩子旁边，庄谨年和一个小男生说这话，还揉了揉他的头，面色是少见的柔和。
尤念看着他的样子，兀自笑了笑。
庄谨年刚好转头看来，对上她的笑颜，她也没躲避，大大方方地朝他笑。
他不解，随意朝她挑了个眉。
尤念带着小姑娘过去，朝着院长眼神示了个意，然后开口：“院长，刚刚淋了点雨，衣服有些湿了，能给我换一套吗？”
她嘴上说着自己，眼神却不经意落在旁边小孩的身上。
院长在这和小孩子们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自然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我带姐姐去换衣服，让陈老师带你去换衣服好不好。”院长蹲下来和小姑娘商量。
小姑娘点点头，之后来了个年轻点的小老师把她带走了，她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尤念好几眼，尤念还笑着哄她：“姐姐换完衣服就在这等你。”
等人走远了，院长才和她们交代了这个小姑娘的经历。
“她父母上个星期因为车祸去世了，也没有其他亲人，就被送到这来了。”院长哪怕看过了无数个这样的故事，再讲起来，语气里还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她还有一个月就是十岁生日了，唉。”
“来了不哭也不闹，特别乖，这几天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坐在那。”院长又感慨几句，“据说她父母出车祸那晚也是下大雨，大晚上的，她被她妈妈护死死在怀里才活了下来，多好的个孩子啊。”
尤念鼻子一酸，眼睛里的泪水有点忍不住往外涌。
“我去那边走走。”尤念趁着眼泪还没流出来，打了个招呼往人少的地方走去了。
尤念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刚刚的位置，看着越来越大的雨，仿佛一滴一滴地砸到了她心上，她好像忽然理解了小姑娘的心境。
院长刚刚几句话，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她都靠着回忆活着，好多人说父母死去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子女，她就去和老师说想要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样就可以从早上开始就等着爸爸妈妈来看她。
反正星星总是在天上，她看不见星星，但是星星肯定能看见她，她时不时地抬头看，总有一次能和他们对上视线吧。
她下意识往脸上一抹，泪水糊了满手。
她用袖子开始擦，但是湿了两个袖子，泪水还是止不住。
她流泪并没有伴随着呜咽的声音，异常安静沉默，甚至连表情都没太大的变化，只有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溢出，像是只有一块地方溃堤的河流。
很不合理。
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有人来了都没意识到。
庄谨年先是在旁边静静站着看了她一会，想着这个时侯她应该是想一个人待会的，便没有上前打扰她。
后来看着她眼泪半天止不住，袖子都染了一大片泪渍，心里实在是难受，像是被人扯着，偏偏这人还哭得格外压抑，情绪都是只能靠他去感知，完全得不到释放。
他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把把人拉进了怀里。
尤念还没缓过来，转瞬便落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他的动作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暴躁。
用力一扯，两人之间便没有可以丈量的距离了。
衣服被挤压地紧贴皮肤了，凉意顺着皮肤窜进骨头里，但是马上又被另一边的温暖给包裹住，一时间体会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因为这种陌生的感觉，她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停住了，等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她脸上的泪痕都已经干了。
她清晰意识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贪念这样的温度，在她还想着如何保留这点温暖的时候，给她温暖的人却率先放开了。
有一瞬间的落空，好像刚刚罩起了玻璃罩一下子被人拿开了，又冷了起来。
“还回味呢？”庄谨年看她呆呆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开口调侃她，“我的怀抱很贵的。”
尤念不好意思地瞪他一眼，扭头往另一边走去。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扯了回来，庄谨年嘲她：“往哪走呢。”
说着便拉着她往大厅里面走，尤念也没反抗，任由他拉着。
进去大厅碰到院长，她朝着庄谨年说了句：“东西给你准备好了，放桌子上了。”
庄谨年客气答一句：“谢谢院长了。”
然后他被庄谨年拉上楼。
二楼是孩子们休息的地方，她被他带进一个屋子。
里面收拾地很整齐，有点像个客房，她一时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被他松开之后她就站在原地没动，打量着屋内的建筑。
庄谨年进去之后好像在找什么，随后在桌子边上站定，冲着站在门口的尤念喊：“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个吹风机，还没问要干什么，他便吩咐她：“坐下。”
她依言照做。
然后她就看见原本需要仰视的男人蹲了下来，她要低下头才能看到他的发顶。
耳边响起吹风机巨大的发动声，随后腿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气。
她反应过来，他在给她吹干被水打湿的裤子。
尤念下意识移了下腿，手去够他的吹风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吧。”
他伸手把她的腿挪回原位，又把吹风机的位置稍微放高了点，错开她伸来的手，低声说话：“别动，乖一点。”
尤念承认自己被他哄到了，没再开口，静静地看着他给自己吹裤子。
她穿的是一条灰色的运动裤，宽宽松松的，被打湿之后那一大块十分明显地贴在腿上，黏黏腻腻的，确实很不舒服。
此时被暖风吹过，那种感觉好了很多，清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同时她十分敏感地感知到那一块的温度在急剧上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但是她却不敢稍微动一下。
她也明白自己不止是大腿的温度在攀升，自己整个人从头发丝开始都在逐渐发烫，庄谨年此时于她，像是一个炙热的火炉。
她当着他握着吹风机的手出神，突然发现，今天一整天，他给她带来的东西用一个词来形容——是温暖。
感觉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等裤子彻底干了的时候她几乎已经维持一个动作失去了直觉，耳边的轰鸣突然消失她还有些不习惯。
“还有哪要吹吹吗？”他问。
尤念摇头，不自觉动了动腿，回他：“没了。”
他点头，转身去收纳吹风机，回来了之后说了句“下去吧”尤念就跟着离开了这个普通的房间。
她下楼发现刚刚那个小姑娘还在原地等她，她心里一软，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又情不自禁蹲下来抱了抱她。
小姑娘很乖地回抱了她。
“衣服都换了呀，这个小裙子也好好看，像个小仙女一样。”尤念笑着哄她。
小姑娘腼腆地笑了下：“姐姐也很好看，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尤念抱她的力度又加了点。
庄谨年在和院长说话，视线却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下次有时间再来，辛苦你们了。”院长真心感谢他们。
庄谨年礼貌回道：“好。”
尤念和小姑娘聊了几句之后她就跑出去玩了，她只好走回来找庄谨年。
“玩够了吗？”庄谨年问她。
“是要走了吗？”
“嗯。”
“那我去和院长打个招呼就走吧。”
“好，我在这等你。”
不一会，尤念就回来了，两人并肩往门口走。
雨已经停了。
在大门的时候尤念被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小男生给撞了下，他手里还攥着不少东西，说了句“对不起”又火急火燎地往里面跑。
尤念笑了下，好奇地转头追随着他的身影。
出乎意料，他跑到了那个小姑娘身边，好像是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她，没一会两人还抱上了。
尤念都惊了，瞪大眼睛看向庄谨年：“我的天。”
庄谨年倒是一点不意外的样子，还流氓似地朝她们吹了个口哨。
他照例送她到校门口，路上两人没说话，庄谨年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尤念也闭着眼睛，却是在思考问题。
到云城大学。
尤念下车，庄谨年睁眼和她说了句“再见”，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她站在窗前，语气平常地和他说了句：“你能下来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庄谨年没说话，直接结了账从车上下来。
出租车扬长而去，两人面对面站着，吃了一肚子汽车尾气。
尤念□□裸盯着他，郑重开口：“你今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庄谨年眼睛稍微睁开了些，像是睡醒了，用他那惯常的轻飘飘的语气开口：“哪句？和我试试？”
尤念眼神异常坚定，像是确认了某些东西：
“你能等我考虑考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