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小舟
小舟边哭边抽着气儿大声说，“呜呜……奶…奶奶…不动了……呜啊……”
二婶儿疑问道，“什么？不动了是啥意思？”
大伯脸色沉了下来，“这都听不懂？咱们那高寿的伯母老去了！”
听到大伯的话，二婶儿直接蒙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的碰了碰嘴皮子道，“这…昨天还在街上精气神儿足绷着呢，怎么睡了一觉就…就…不动了？！”
说完这些话，二婶儿身形一松，身体不受控制的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哎，他二婶儿，你咋坐地上了呢？！”这时，一位大叔忙走过来扶起二婶儿。
二婶儿看见扶着自己的人是大平，“我，我就是听到消息，一下懵住了，你都过来了，那就和他大伯先商量着，我回家一趟，把我家那个不中用的叫起来先！”
说完，慌里慌张的就跑回家去了。
平叔见大伯和小舟坐在倒地枯树上，走过来说道，“他大伯，小舟怎么了？这一大早的哭喊声弄的人都做噩梦了。”
“做噩梦？”大伯哆嗦着用右手掏了掏口袋，发现空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卷烟纸都给小舟这孩子擦鼻涕泪了，问道，“大平，来根烟。”
“我这烟普通的很，小卖部买的劲儿小，大哥你这老烟枪抽的惯吗？”大平见他大伯跟自己讨烟吃，也不含糊，直接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在手上抖了两抖，见烟盒里冒出来两三根烟屁后就递了过去。
“我不在乎这个，”大伯随口回了句，伸手掐出两根儿来，一根顺手卡在右耳朵上，一根直接衔在嘴里，借着大平叔打着递过来打火机的火把烟点着。
大伯深深吸了口烟气，吞吐了两口，说道，“咱们那高寿的伯母从此不食人间烟火了，这就是小舟这孩子害怕哭叫的原因。”
“嗨，多大点事儿啊，人死灯灭，该办事儿办事儿，该发送发送。老太太这把年纪说到头来是一个寿终正寝，又不用遭罪的离开，是好事，喜丧！”平叔淡然道。
“嗬！要说还得是你哈，治了这么多年的丧，倒是把这点子事儿整的比谁都懂情了。”大伯讽刺道。
“您可别这么说我，我这两下子在其他地方，谁不是求爷爷告奶奶的请着我去帮他们办这事儿！可咱们村儿……”大平叔顿了顿，头和嘴眼都朝着村子后面的方向使劲儿，“有那两位在呢，我才不想出这个大头，更不想触霉头！”
“嘿，你小子滑头的紧。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改不了怕事儿的怂包劲儿。”大伯吞云吐雾着，“毕竟老太太对咱们这辈人的好数都数不过来，这事有你办我也才放心，哪怕你在旁边打个下手，也算尽一份心力。至于村后古宅那两位……”
大伯看了眼身边抽抽泣泣的小舟，“还得让这孩子亲身去请了。”
“小舟还小，他……懂这个吗？”大平叔犯愁道，“别一个不小心，招惹了那两位……”
“平叔，大伯。小舟听你们的！你们让小舟干啥都行我都听话！”小舟突然插嘴道，“奶奶睡着前醒了一下，她说护了这么多年，孙子都护大了，何况那么一个古宅，总有情分在里头的。”
“奶奶还说，让我来找大伯和叔叔婶婶们，让我听你们的安排，奶奶说她这把老骨头最终的宿愿就是能被送进古宅里！”
大平叔看着小舟一个小孩家家的满脸写着自己能行的坚定和无畏，哂笑道，“行，连小家伙都这么说了，我这做长辈的也无话可说。那小舟你跟我来吧，有些事情你要跟我说清楚。”
“他大伯，你也跟着过来吧，捎带手的教教他哪些该做，哪些该注意的事儿，这可不能含糊！”
大伯一根烟抽完了，在地上磨了磨烟屁，起身用宽大的手掌推着小舟，“走，去奶奶家里去一趟，给她老人家办事儿！”
……
冽冬寒风呼啸，风的力道震得门窗不断颤动，发出咣当咣啷的响声。
好不容易入睡的人，在这声响不停地打扰下，皱着眉头眯起枯涩的双眼，极度不情愿的掀开被子起身巡视了一圈，将没有关严实的门窗用力关上紧紧的锁死！
做完这些，乏力感消了一半。揉揉眼睛缓解一下双眼的干涩，又走一趟洗手间，解放一下压力，洗手的同时也用水润润眼睛。
出了洗手间来到走廊上，却发现偌大的空间里有一处缝隙，从缝隙中透出温暖熟悉的光芒。
顺着心中意愿来到缝隙前，发现是一扇没有关好的门，推门而入，霎时整个身体都浸润在温暖的光里。
光芒炽亮却不刺眼，光芒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嘴唇开合似是说了些什么…
“小舟，我的乖孙子，奶奶要走了。以后要是想奶奶或是成家了，记得去给奶奶告个信儿……”
“奶奶……你别……走…”拼尽全力想从闭塞的喉咙里说出挽留的话，却奈何没有一丝的气力能够多余的提供给声带。
随之而来的无力感和心底涌出的悲伤彻底满溢了出来！
“不要！奶奶！！！”
大声的喊叫，熟睡的人从梦中猛然惊醒。
大伯听到喊声，从主屋走了出来，来到小舟自己的小房间里。
“怎么，做梦了？”大伯问道。
“嗯，奶奶在跟我告别，我舍不得奶奶……”小舟憋着哭腔说道。
“你这孩子年纪小，临头这些事儿突然，睡不踏实也正常。”大伯说道，“我和你平叔前期工作都完成了，老人家寿衣也都换好了。接下来……”
平叔走过来，左手里提着一个有点分量的米袋子，右胳膊夹着一大捆的草席。
“接下来，就是你该做的事了。跟我来吧，咱们直接去古宅那里。”平叔道，“他大伯这里就麻烦你守着了，我知会好了他二婶儿，会送午饭过来。”
大伯也没说话，摆摆手示意平叔可以走了，自己走到门口台阶上，掏纸卷烟点烟抽了一口吐出烟雾来。
待一根烟燃尽，起身顺起旁边的铁镐挥起来狠狠砸在了自己刚才坐着的台阶上！
低阶易行！
高抬送葬！
小舟随着平叔在冷风中走过田野，来到村后的古宅。
平叔先把草席放下，从古宅旁边搬过来一块比较大平滑的石头放在古宅大门侧靠墙，接着就是从那口米袋子里开始取出来东西。
小舟在一边看着，平叔拿出一个香炉，一大把燃香，还有一小袋儿精米，一个饭盒。
平叔将香炉放在石头上，点香上香后，将草席在石头前面铺好，拉着小舟在草席上坐好。
“小舟，你要在这里坚持三天，看着香炉里的香不能灭，烧完就续上不能间断。”平叔道，“傍晚我给你送被子来，厚实的衣服和被褥，幸好这几天天气良好，不用担心下雪挨冻！”
“哦，对了，还有这个，”平叔递过来饭盒，“一天三顿，我让你二婶儿给你送饭，黎明前一次，入夜后一次，半夜一次。你记住，撑不住就提前跟你二婶儿说，我们来帮你撤销祭礼！一定记住！！”
小舟重重的点点头，“放心吧，平叔！我会坚持住的！”
平叔多看了小舟几眼，叹了口气，摇头摆手咕哝着，“苦了你这半大孩子……”
没再多说，起身就离开了。
小舟按大伯说的，将身子蜷缩在一起，靠在墙角，时不时走走神，看顾着香。
香炉里的香微弱稀少的烟火气儿，时而直着向上飘，时而左摇右摆转着圈。
随着时间走着，小舟觉着自己有点困，可能是太无聊了，也可能是香炉的渺小烟火气儿动来动去有催眠作用，小舟不自觉的眯了会儿。
朦胧间，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走过来。
听白影道，“嗯？祭礼！看来祭叟办事还挺快的，这么快就找来了葬孥。”
黑影道，“不容易啊，这孩子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咱们帮他一把，让其所愿得偿，也好归化。”
“这是必然的，”白影应道，又看着一脸迷茫的小舟道，“孩子，你心中所求成了，这炉香烧完，回去办事去吧！”
“去吧！”
黑影口含敕令，霎时，小舟直觉天地倒悬眼前景物乱转，面前一个巨大的深渊不停吸纳自己的身体，身体不受控制之下倒头摔进去！
……
平叔将小舟送到古宅，到现在三天过去了。
期间远远的望了一眼古宅看了看模糊不清的小孩身影！
之后就没再管他，也没人去管他了……
这是小舟自己的选择，平叔心里淡淡想到。
老人家的葬礼办的顺顺利利，大过年的一切从简，从古宅中走出来的两位，祭叟和殡媪帮了很大的忙！
村里人都知道古宅的神秘，但能有人请得动里面的人，还让他们给送葬，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是头一遭见！
老人家没有儿女，小舟是从徒骇河里捞回来的孩子。
有祭叟和殡媪在，老人家的遗愿也能完成，就是苦了小舟。
因为小舟在守祭，没有子孙后代的老人家要送葬还需要一位孝子贤孙。
平叔也跟着见识了神奇的一幕，祭叟用灵幡一挥就在棺材上献出一大张纸来；殡媪用阴拐在纸面上中下连敲三下，衬着棺材发出的声响，那整张大纸折折叠叠扭扭曲曲的自己扎出来一个似模似样的纸人来。
除了脸上偌大的腮红让人区分外，这纸人竟酷似小舟！
以至于平叔在看向纸人时，心里总是感到不安和愧疚。
祭叟和殡媪两人在那只人上捣鼓了好一阵，像是在装什么机关啥的。
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从开始祭奠到摇幡跨盆摔碗，纸人更如活人一般，在平叔的喊祭下一样样完成。
葬礼虽然一切从简，但全部忙完下葬埋土后，也已经是第三天临近傍晚了。
平叔作为管事儿的，也去问了祭叟和殡媪还有啥要求，这两人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们就只是把用来让棺材过火盆的盆，和用来摔碗的砖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布袋中，又把那酷似小舟的纸人拿起带着，就这样离开村子回到古宅中。
第四天以后，村子里再也没见过平叔这个人，大家习以为常的，完全没有因为一个人消失了而有什么反应。
大伯和二婶儿也只是觉着少了点物件，却死活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至于小舟，大家都知道他进了古宅，去陪伴奶奶去了……
……
回到古宅，祭叟和殡媪将纸人放在椅子上将之摆出坐姿，将拿来的砖垫在纸人脚上，又把拿回来的盆扣在纸人头上。
祭叟灵幡一扬，盆叮嘞当啷响起，砖头自行立起，两个东西乱了一会儿，有形转无形消失不见。
纸人不在，小舟起身道，“多谢二位，唤醒葬孥！”
“自找麻烦！”祭叟冷哼道，“当年一意孤行托生人躯，如今大事来到，还需让我俩费事唤醒你！”
话音刚落，门口两道身影浮现，“三人齐聚，可喜可贺啊！”
祭叟、殡媪、葬孥齐声道，“见过双君！”
白君手臂一挥，西装衣袖幻化层层，甩出一道光芒，对葬孥道，“平叔阳魂，吸收后尽快熟悉祭礼相关，所学所用尽归欺世！”
黑君哼哈一气，一股灰烟飞出，说道，“老人已故的阴魂，送于你完整自身，阴魂阳魂助你凡界行走不受浅层桎梏！”
白君笑道，“心中感念留存就好，不舍就好，却不必愧悔，凡界生灵身死魂消，我二人将之归于汝身，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续存于世。”
黑君道，“故人有奢，生人有诌，耽于皮囊不如舍身归业！”
葬孥嘴唇轻抿，“葬孥谢过黑君！”顿了顿又道，“小舟感谢白君！”
白君道，“无需如此。”
黑君道，“风传花信！”
话音落下，黑君手中灰雾凝湍，化实成信。
抖手展信，眸光扫过，“天戮有息，临危有应，老白，咱们去讨些彩头？”
“花卿效率迅速啊，看你跃跃欲试，我也不能落后不是！”
白君道看向祭叟三人，“不要偏安一隅，多多行走，大地广袤，采生无垠！”
祭叟三人肃然应道，“尊令！”
黑君道，“走吧，去南衢！”
黑白两人迈出门去，踪影消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