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4
眙宜宫那些偷懒的宫人在被杖责后,都悉数被遣散,新换来的这一批,是邓漪亲自去选的。
被女帝身边的内官亲自挑选而来,可见女帝对侍衣的重视,这一批官人被邓漪亲自提点过,一个个都谨小慎微,没人再敢轻视灼钰。就算是个傻子,那也是主子
长公主和陛下的关系这么好,公主送来的人,谁还不小心伺候着
灼钰回到眙宜宫的时候,就看到原本凌乱破败的宫室已经被收拾得焕然一新,连角落里的落叶都没有一片残留,宫女侍卫们全都站成一列,恭敬地向他行礼。”拜见侍衣。
林木沙沙,日影西斜,少年的身形逆着光,隐在暗处的半张脸毫无表情,无端显得阴沉。
他不想要这样
如果这里的人开始对他好,那她就不会再可怜他,那他和后宫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了。
灼钰讨厌被人伺候
他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他只想要她一个。
但少年忍着胸腔里激荡的冷意,漂亮的眉眼间只有呆滞怯懦,还吓得后退了一步,揪着邓漪的袖子。他讷讷道:“要要皇
邓漪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微笑道:“侍衣莫怕,这是陛下派来照顾您的人,他们就代表着陛下,他们照顾您,就是陛下在派人照顾您。您要好好呆在这里,等陛下有空了再来看您。说完,邓漪朝着灼钰倾身一礼,带着浩浩荡荡的人转身离开了
灼钰立在原地,
他背对着其他人,冷冷看着邓漪的背影,直到那些群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牙关紧咬,满眼不甘,
竹君崔弈刚用完午膳,前去刚打听最近后宫和陛下动向的侍从便回来了,少年平静地坐在窗边,淡淡道:“灼钰是长宁公主送进宫的那个因后宫侍君都是男人,这些人入宫时,都被允许带一个曾经府上的亲信下人,此刻,崔弈的侍从低声道:“说来也是奇怪,陛下这几日不来您宫里,也不去景合宫,居然一直留那个傻子在身边。”你想说什么
“奴听说那个侍衣长得极为好看,会不会威胁到您
崔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长眉微微一扬:“威胁一个傻子能威胁到我
那侍从连忙垂首道:“是奴失言。
”除非,他不是傻子。
”啊这怎么
那侍从猛地抬头,讶异不已
崔弈淡淡道:“一个傻子无法争宠,但你瞧,这几日陛下本该来我的东宁宫,却跑到眙宜宫去了。‘”您是说装傻
崔弈折好手中有家族传来的密信,一边折,一边淡淡笑道:“我可没有说这话,毕竟是欺君之罪,连长公主也脱不了干系,若冤枉错了人,如何担待得起。少年说着起身,裹着雪沫的冷风吹起天青色的衣袍,衬得身姿挺拔、神寒骨清,他拢了拢袖子,低头看了一眼这身宽松的青袍其实他更爱锦衣华服,而非素衣,也非孤高清雅之士,不过是听说当年的君后常这样穿
能讨得她喜欢,他穿穿也无妨。
一个个都在铆足了劲地模仿女帝曾爱过的人,或故作温柔,或假装清心寡欲,或附庸风雅,就连父亲也让他多学学君后,以讨得陛下欢心。但是他们都忘了,一个家族手握兵权的君后,仅仅靠那些,是不可能得到皇帝的心的。那都是因为他精于权谋、审时度势,能给一个急于成长的帝王,任何想要的帮助
若说他和赵玉珩有什么共同点。
大概只有抚琴了。
崔弈走到琴几边,白玉般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弦,淡淡道:“我倒不如继续弹弹琴饮饮茶,至于那个傻子,自会有人比我更感兴趣。此番战事刚定,整个后宫最高兴之人,大抵就是赵澄。
女帝命少府给他赐了许多绢帛、金银,比初次侍寝时还要多上好几倍,这洁荡恩宠让旁人惊讶又眼红,可见出身好、有个庞大家族作靠山的好处。赵澄本来因为女帝不来景合宫而有些焦躁,现在又得意起来
他家战功卓著,自然不是崔家那种文臣比得上的,崔弈会勾引陛下又如何,崔氏一族若是犯了错,女帝降罪也没什么顾忌也就靠着张司空了,
而他赵澄,就算做错了,陛下也会对他很宽容
何况他还是君后的亲堂美
陛下看在已故堂兄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吧
这一日,赵澄正在御花园与侍君卢永言一起闲逛,忽然听到有几个宫人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你们真是不知道,陛下可疼惜侍衣了,听说在紫宸殿的时候,侍衣不喜欢喝药,都是陛下亲手喂的呢!“啊陛下居然亲自照顾一个侍衣那不是个傻子
“傻子又怎么了,侍衣长得漂亮啊!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陛下喜欢也是正常的,况且那宫人像是忌惮着什么,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悄悄道:“他未必是真的傻
此言一出,一群宫人纷纷哗然,有人捂着嘴惊道:“这可是欺君之罪,不能乱说!
“先前你们不是都知道那侍衣痴傻吗听说他不听话,到处乱跑,谁劝都没用,偏偏陛下一来,他就突然听话了,你们
说这巧不巧,说不定是故意装作这副样子才博取陛下怜爱呢。“陛下什么人没见过,侍衣再好看,那也整天是个痴呆的样子,不及先君后的半点风仪,怎么能勾引住陛下除非他人前人后两个样子,用什么花招引诱了陛下!‘这话听着荒谬,但似乎又有些道理,些竟谁也没想过一个傻子还能得宠
赵澄和卢永言互相对视一眼
赵澄的表情有些嫉妒扭曲,喃喃道:“陛下真的亲手喂他喝药
卢永言:“”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难道不是他可能装傻吗
卢永言心思灵活,上次让赵澄御前告状就是他出的主意,赵澄见女帝后来没去东宁宫,还一直以为自己赢了,有些洋洋自得卢永言知道赵澄输了。
但他没敢告诉赵澄
毕竟,他还想着继续依附家族强大的赵澄。
此刻,卢永言脑子里转过了好几个弯,悄声道:“那傻子若真是装傻,目后威胁可就大了但若是欺君,那就是自己送死,连长公主都保不了他,不如我们试探试探赵澄一想,有道理
于是不到一日,灼钰突然被叫去了景合宫
眙宜宫的宫人全都有些紧张,前来传话的宫人说道:“我们赵贵君只是还没见过侍衣,便想着请侍衣去喝喝茶说说话,毕竟同侍一君,日后还要好好相处,侍衣不会这点儿面子也不给吧贵君邀请位分低的侍衣,当然拒绝不了,何况小傻子自己也不会说话,景合宫的宫人使了一下眼色,身后的侍卫上前,不顾阻拦,直接把人带走了。眙宜宫的宫人面面相觑,大宫女于露主动开口道:“邓大人让我们好好照顾侍衣,万一出事我们担待不起,你们速速去知会邓大人一声,我随侍衣一起去景合宫。景合宫内,赵澄懒洋洋地靠坐在太师椅中,冷淡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自从换了宫人,灼钰便不再是之前那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模样,宫人们给他换上了用上等绫罗做好的衣裳,将额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只落下两缕碎发垂在额角于是,光洁饱满的额头、明澈的双瞳、高挺的鼻梁显露无疑
这张漂亮的脸,越发招人侧目
好似金玉琢成。
赵澄看着,也暗暗心惊,心道怪不得人傻了也能进宫,这要是个正常人,岂不是要把天翻了去
赵澄抬了抬下巴,倨傲道:“你我同侍奉陛下,我想着见你一面,也算认识认识。可你一个小小侍衣倒是不知道礼数,见了我,为何不跪。少年傻站着不动
赵澄眼色微沉,还未趁机发难,少年身后的宫女于露上前,悄悄碰了碰少年的手臂,悄声道:“侍衣快,快跪下灼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被宫女半推着,懵懂地跪了下来
赵澄原本要发作的送顿时哺在喉咙里。他俯规姜地上的傻子
越发觉得这傻子现在听送草不是知道他更挑刺为难他才故章这样2
赵澄又懒洋洋道:“还算有点规矩,起来吧。
于露扶着灼钰,让他起来。
赵澄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一边,淡淡道:“我和侍君,同侍衣有话要说,其他人都退下罢。
于露犹豫着不动,坐在一边的卢永言冷声道:“听不懂话吗,还不出去!
干露只好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姜青姝正在御花园常雪
今目风不大,冷倒是不冷,美青姝穿着玄金常服,怀里揣着小手炉,外面置着厚厚的雪领大氅,支着下巴坐在凉亭里,喝新温的酒她难得因为战事心情好,还特意让宫人搬来了那坛张瑾送的桂花醑。
前两次喝酒,是她与阿奚一起,快活地谈天说地。
终究落得一个人饮酒
桂花醑,算是阿奚和她之间的小秘密,张瑾为什么会知道,一定是阿奚告诉他的
那个傻小子
怎么什么都告诉他哥。
美青姝还真是有些想他
虽是素酒,但酒意依然上头,美青妹一杯一杯地喝着,喝得全身上下都暖呼呼的,其间,邓漪过来凑在她的身边,悄声说了眙宜宫的事”陛下,赵贵君把侍衣带走了。
哦,这儿还有个小傻子。
灼钰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皆被她掌控着,新安排的眙宜宫大宫女亦是她让邓漪安插的眼线,以免有任何变数发生。姜青姝闭着眼睛,抬了抬手,邓漪立刻意会,去着手安排了。
姜青姝有一点醉
眼前有些模糊,
睁开眼时,恍恍惚惚地看到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踏着雪走来,似乎与记忆里明媚活泼的少年重叠。
“阿
“陛下。
来者朝她施礼,
她眨了一下眼睛。
哦,是张瑾
你们兄弟俩身育差不多,长得也有几分像,喝醉了还真是容易认错,要是再醉点儿,她说不定就冲过去摸摸抱抱了张瑾就算了
他来干什么呢
想必又是梁毫走漏的消息,说她在御花园饮酒吧,权臣不愧是权臣啊,以公谋私是用得越来越顺溜,皇帝的御花园都敢随便来了。姜青姝晃着酒杯,托腮歪着脑袋看着张瑾,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
自己手中的酒杯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声先夺人:“这可是司空送朕的酒,酒放着就是要喝的,朕喝都喝了,肯定不会停下的。
她还悄悄护着。
像是怕他给夺了一样。
张瑾无奈地看着她
”臣不是来阻止陛下的。
他并不是要夺她的酒,他之所以过来,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御花园饮酒,万一酒后上头,又碰到了什么人,被拐到别人言里就不好了。别人都对她虎视眈眈,
她就像一块被群狼环伺的鲜肉,每只狼都垂涎三尺,妄图独占她。她当然可以饮酒,但他亲手送的桂花醑,自然只能在他面前喝才放心否则他也不会放下手上的公务,过来见她。
自从上次送酒她不抗拒之后,张瑾原本困顿自扰的内心,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愿以为她是抗拒自己,所以也不会接受他送的东西,可却意外发现,她也是可以对他笑的
她可以笑得那么惊喜,就像是阿奚送的酒一样
正一品官服今张瑾位极人臣,如此煊赫,如此尊贵,生杀予夺令人胆赛,偏偏,他的内心目显孱卑,仅仅因为一个笑容,他就好像抓到了什么,不再有那种被她和阿奚排挤在外的无力感她不是对他有偏见,只要他送的东西,是她喜欢的
讨好人这样的事,张瑾素来不屑,就算在先帝面前,他也只是埋头做事,从没阿谀奉承一句,但他却开始考虑小皇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眼前
小皇帝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颇有点儿借酒浇愁的架势。
她脑袋是越垂越低,最后整个人半趴在了石桌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有手还捍着酒杯
张瑾皱眉,淡淡提醒:“陛下,要适量。
她抬眼望着他,水眸盈光,“你怕朕喝完了吗
"
“朕要是喝完了,你还给朕送不送
张瑾是不太想送了,她这副喝醉的样子不成体统,偶尔这么一次不被人看到,已经算是极限
她却伸手,轻轻拽了下他的官服袖摆
张瑾垂睫看着她拉着自己的小手,
"还要要三坛
她说的是三坛,摆出来的手势却是个“四”,半歪着头瞅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
“行不行嘛
张瑾:“
张瑾沉默
他很想说不行。
但到底还是这短暂的和谐气氛占了上风,他缓缓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握着她的手背,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摁下一根手指。变成了“三”。
“三坛、
他压低声音,盯着她的眼睛
姜青妹又眨了一下眼睛,突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来,她笑得猝不及防,令张瑾一怔,甚至来不及挪开眼。她小声说:“”爱卿,朕要四坛。
张瑾“
得寸进尺。
张瑾可以立刻冷然拒绝,按照他的作风,他应该冷冷地训斥她对臣子撒娇(张瑾认为她是在撒娇)的行为是于礼不合,不能这样贪图酒色,要求她去处理朝政。但是这样,她肯定又要恼他了。
其实自私点想,喝酒没什么不好
她若不喝酒,也许都不会扯他的衣角,挨他这么近,一口一个黏糊糊的爱卿。
张瑾袖子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好
他冷静克制地扶着她县在桌边的手臂,让她重新趴回到石桌上,她又看向酒杯,继续喝了起来。
[司空张瑾被装醉的女帝缠着,一度想拒绝女帝的要求,但由于心太乱,还是答应了给女帝再送四坛桂花醑。]还好阿奚没告诉他,她的酒量呢。
姜青姝仰头,把杯中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邓漪又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个景合宫宫人,对方一把跪倒在女帝跟前,哆哆嗦嗦地说出了事,要陛下亲自去定夺终于来了。
姜青姝起身正要过去,却因为酒意晃了晃脑袋,看向张瑾,“朕要去景合宫,爱卿一起去吗‘
朝臣去后宫,张瑾一般会婉拒,但这喝过酒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放心,便颔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