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龙血（五）
“云媚，这一次我可能回不来了。”
裴文东背着光站在云媚前面，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身形轮廓却被镀上一层金色，显得格外清晰。
“不会的，鹬大人福大命大，就是阎王爷也取不走您的命。”云媚用力摇头。
“我有这么厉害吗……其实我还留了不少钱，云梦绘一过，你就带上你的家人，还有小东和其他信得过的兄弟离开乙羊城，与鬼枭商行彻底断绝关系，如果我没事，我就去找你们。”裴文东浅浅的笑了。
“鹬大人，我知道您不是坏人，我知道您心怀正义，知道有些事您非做不可，但这次如果真的九死一生，我真的希望您不去。”云媚的语气带了几分哀求，眼泪顺着眼角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对不起……”
裴文东低声说着，他缓步向云媚走过来，看到那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他张开双臂，将云媚抱起来，那一刻，他好像在拥别这个世界。
云媚感受着那怀抱的温度，那结实的身体却在消散，云媚想抓住裴文东，手所触摸的部分却成了沙，从手里溜走，她慌了，大哭着去摸那张脸，那张轮廓深刻的脸。
“好好活下去啊……”这句话从裴文东嘴里说出，随后和那些沙尘一起淹没在无边的悲伤里。
“鹬大人！”
云媚醒过来，她的心从没像今晚这样不安，这是个梦，那种失去感却如此清晰，她有些头晕，需要扶着床边才能站起来。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云媚一遍一遍安慰自己，眼泪无声落下。
裴文东正栖身在黑暗里，却不是完整的黑暗，鸥点了一盏微弱的蜡烛，竖在他的刑具台上，上面的刑具银亮，都粘着暗红的血。
摇晃的烛光映射到裴文东的脚上，他的鞋被脱去，每只脚的指甲都被拔光了，脚趾成了一个个黑乎乎的血洞，他的脚筋也被挑断了，血淋淋的流了一地，他不是张元清这样龙血污染者，这种伤已然无法恢复，他是个废人了。
“鹬哥真是个硬汉啊，这几乎可以让人崩溃的疼痛也没让你喊几声，真不错啊。”鸥嘿嘿的笑着，面容狰狞。
裴文东抬起头，毅然瞪着鸥，仿佛直到现在，他还能随时站起来反杀掉鸥。
“真可怕啊，你这眼神让我很不爽，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像个蛆虫一样啊，向我求饶啊，快，叫我爹，说爹我想死的痛快一点，快说啊！”鸥大喊着，愤怒到五官扭曲。
裴文东只是默默把头低下，他其实很疼，非常疼，脚趾处是蜂蜇一样，持续不断，直钻心尖，可他在坚持着，大颗汗珠接连落下。
“好，好，很有骨气是吧，硬骨头是吧，如果我把你的骨头全部敲碎，你还能这么硬气吗？”鸥想到了新主意，又开始疯狂的笑起来。
鸥的手指在一排刑具上划过，最后停留在一个小铁锤上，虽说是小铁锤，锤头却有几根小钢刺，可以更为方便的敲烂人骨。
“哦对，差点忘了，”鸥把刚拿起的铁锤放下，转而从另一处黑暗里拿出一瓶药剂，“这是用赤铃花配成的药水，喝下它可以让你一直保持清醒，这份痛苦你可一定要清醒着体会，昏过去可就太没意思啦。”
鸥猛踢裴文东的肚子，裴文东受到重击，开始从胃里吐出鲜血，鸥抓住这个机会，用手扒住裴文东的嘴，把这瓶赤铃花液全部灌进裴文东身体里，为了防止他吐出来，还用力捂住他的嘴，裴文东瞪大了眼睛，双眼里全是血丝。
“咳咳咳……”
鸥一松开手，裴文东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鸥笑嘻嘻的再次拿起铁锤，开始审视裴文东的全身，仿佛在看一块案板上的肉，思索着从哪里下手。
“鹬哥长的很帅啊，这深邃的双眼，这高挺的鼻梁，是我这猥琐样不能比的，所以我好嫉妒啊，鹬哥，我好嫉妒啊……”
鸥话还没说完，铁锤重重落下，清脆的一响，血溅到了鸥得意的嘴脸上，裴文东痛苦的大叫着，他的鼻梁被彻底打断了。
“啧啧啧，鼻梁骨断了的鹬哥应该没我帅了吧，那么下面再断哪里的骨头呢……”
鸥围着裴文东转，听着裴文东的惨叫，他的心情愈发愉悦了起来。
“鹬哥不仅长得比我帅，也比我高，这样的鹬哥到哪里都很受女人喜欢，真该死啊，但如果是断了腿的鹬哥，一定就没女孩子喜欢了吧？”
铁锤挥舞，裴文东的两个膝盖彻底粉碎，钻心的痛苦充斥了他的大脑，他现在却如此清晰的感受着那股可以杀人的痛，他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膝盖，抑制不住的大喊起来。
“太好听了，这声音太好听了！来，我们继续，鹬哥！”
“下面是肋骨！”
“下面是锁骨！”
“下面是眉骨！”
“还有手指！”
……
裴文东的惨叫回荡在整个牢房里，直到他的声带完全毁坏为止，他的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了。
“呼——”鸥擦着自己脸上的汗，这一串虐待下来，就连鸥自己都累了。
他满意的把自己的小铁锤放在桌子上，上面满是暗红色的血污，就连鸥的衣服上也全是溅落的血，有些已经干在了衣服上。
“鹬哥，你求我，你只要肯求我，我现在就给你个痛快的，不折磨你了。”鸥笑着提议道。
裴文东大口呼着粗气，感觉到连自己的肺都被撕裂，牙齿也被敲掉了，嘴里全是血腥味。但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快说你想死，我就成全你，快说你想死啊你个垃圾！”
鸥因为裴文东的沉默又愤怒起来，他大叫着，忍不住过来踹裴文东的脸，那么用力的踹，连脚底都是血。
对啊，自己为什么不去死呢，还在这坚持什么呢，自己这副样子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还要承受那么多痛苦，干脆痛快的死去算了。
可他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这帮恶魔还在人间游荡，安神丹还在毒害着百姓，自己那颗心还不能停跳，他还要给老徐报仇，他还要带小东出城，他还要……娶那个叫云媚的姑娘。
裴文东喜欢云媚吗，他当然喜欢啊，那么漂亮又懂事的姑娘，五年来一直默默为自己分担着，还一直喜欢着自己，他不傻，他根本不用小东提醒，可他还是对小东说：“像我们这种人，是不能成家的。”
他说的没错，他自从卧底开始，这条路就必定孤独，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是害了那个人，自己随时有生命危险不说，那群穷凶极恶的家伙还最喜欢连家人一起报复。
裴文东又想起了老徐，老徐就是这样，然后孑然一身的在调查官这条路上走了二十几年，他也一定是痛苦的，可是世界需要他这样的人，百姓需要他这样的人，老徐走后，裴文东明白，现在他自己就是老徐那样的人了，只要自己的良心还没有泯灭，他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可现在要赢了，许一木是自己要找的人，他一定不会辜负自己的期望，只要安神丹工坊一毁，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乙羊城民众得救，老徐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
所以，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到黎明了，他要看到萤语楼成为瓦砾的那一刻，然后回到百国联盟复职，把小东和其他兄弟纳为自己的组员，最后娶云媚为妻。
成亲的那天一定要风和日丽，所有到场的人都要穿一身喜庆的红，小东做自己的伴郎，自己的父母要来，云媚的父母要来，许一木他们也要来，他要租下一整座酒楼，大摆宴席三天三夜，喝个痛快。
他要亲手掀开云媚的盖头，看她柳梢般的眉，这是他们老家那边的传统，新娘子要盖盖头，再由新郎官亲手为他掀开盖头，月明风清之夜，他要大大方方的说“我爱你”。那时候他再也不用害怕安神丹还在为害四方，鬼枭也会在国盟的打击下彻底毁灭，世间再也不会有乙羊城这样的悲剧。
那一天，就快到了。
裴文东的意识快开始模糊了，他似乎看到了老徐，小东，云媚，那些重要的人出现在他眼前，他抑制不住的哭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却是一道血痕。
“小子。”
“鹬大人。”
“鹬哥。”
那些声音在呼唤着裴文东，身影闪现在他的眼前，仿佛这里不是黑暗的地牢，是阳春的三月，是遍地的绿茵，风乎舞雩，是人们真正快乐的歌声。
“我好想活下去啊……”
裴文东呜咽出这样一句话，他还是回到了地牢，鸥站在自己眼前，恶狠狠的盯着他。
“再问你最后一次，如果你叫我一声爹，我就让你痛快的去死。”鸥显然没了耐心，像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就是没有听到裴文东的屈服。
裴文东颤巍巍的坐在那里，浑身是血，却没有再吭一声，像尊雕像一般。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我听说内脏受伤的剧痛更是胜过身体外部，那就让我们开始下个环节吧……”
鸥拿起钢锯，向裴文东走去，身影在黑暗里扭曲。
聚合庄内。
“云媚姐，按照鹬大人的安排，我们该出城了。”一个强壮但厚实男人向云媚说道。
“再等等，我相信鹬大人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云媚眼帘低垂。
聚合庄的牌匾还在闪烁，云媚站在门口，呆呆的看向远方。
暮春之夜，等一不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