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隐龙（五）
隐龙国护卫军总帅肖宗铭负责峡谷的防守，他生着一对鹰目，与他对视时总能感觉到其中的锐利。
可就是这样一位气宇轩昂的将军，此刻却用力揉着额头，眉毛拧成一团。
“肖将军，百国联盟的狩猎军离我们已经不到五百步了……”一名斥候过来汇报，身子轻微颤抖着。
“妈的，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肖宗铭猛捶桌子，牙齿咬的吱嘎作响。
目前守在峡谷的守卫军一共九百人，面对派来了三千人的国盟军，肖宗铭不觉得有任何胜算。
“你去告诉族长，峡谷需要增援，在援军到达之前，肖某必誓死守护隐龙国！”肖宗铭的目光再次尖锐起来，利索地披上了战袍。
“报告将军，城里也来了一支近千人的军队。”另一个斥候急匆匆的跑过来禀报。
“什么，是族长派的援军吗？”肖宗铭的眉头舒开了一些。
“不是肖家的军队，而是孙家的。”驿卒回答。
“孙家人……”
“肖宗铭，我可帮你来了。”
孙同鑫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肖宗铭的军帐，脸上挂着油腻腻的汗滴。几把雪亮的长矛拦在了孙同鑫身前，肖宗铭的侍卫对这个入侵者做出防守。
“放下，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就你们几个，真要动起手来拦得住我？”孙同鑫发出警告。
“死胖子？”肖宗铭有些意外，“让他过来。”
“不跟你废话了，你们家和我们家老头讲和，他们都同意加入国盟了，这仗不用打了。”孙同鑫摆摆手。
“真的？”肖宗铭终于松下一口气。
“我能骗你啊？走，咱俩做使者，去和对面谈个判，隐龙国就保下来了。”孙同鑫自信的说。
“好，我信你一回。”肖宗铭也利索，随即答应下来。
他们两人走出军营，紧接着翻身上马，两人两马入了虎狼一般的“国盟狩猎军”，背影却异常坚毅。
对此事件，史书是这样记载的：
新历80年5月，隐龙国与国盟谈判顺利，并成为百国联盟成员国之一，隐龙国是加入百国联盟的第一百零三个国家，同时隐龙国内战停止，从此国内步入新的时代。
夜晚，孙家宅邸。
许一木歪头看向窗外，夜幕是幽深到不见底的黛蓝，星星像被搅碎的光团，洒落在天边，那小小的光点是那么微弱，根本做不到与那用力过猛的深色相衬，如同一幅失衡的画。
许一木觉得这些人大概真的没想害他，在孙府的这几天里，这里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饭菜也都是以前吃不到的大鱼大肉，他还被叫做“少主”，许一木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也不想明白，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呆在屋里，不去与那些人接触。
这几天他经常会想，他为什么会出生，如果那些人说的是真的，那他不是人也不是龙，又弱小到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没有他，自己的父亲不会死，许辉生也会好好长大，肖玉冉也不会左右为难，那自己的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孙钊拖着步子走过来，轻轻敲响了许一木的房门，在半天没有回应之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孩子，听故事吗？”
许一木慢慢转过头，清澈的眸子盯着孙钊，窗户外的星星倒映进来，是宇宙的缩影。
孙钊先是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看着那个孩子，他知道许一木很聪慧，正是因为聪慧，有些事情是瞒不了他的。
而更为残酷的是，十几年的生活中，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孩子，一个普通孩子在这段时间经历这些，远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老人清了清嗓子，“你认识古云水国字吗？”
许一木以很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我真是糊涂了，现在这个时代人族都是用的国盟通用字，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认识古水云国字呢？”孙钊自嘲道。
“在古云水国字中啊，‘周’和‘孙’两个字写法接近，而我们孙家人，很久以前就是姓‘周’的。远在一百多年前，周家是云水国最大的家族，那时候还没有百国联盟，云水国就是人族众国之首，都城无比繁华，军队排山倒海，而我们周家也就是云水国的中坚力量。”
“除此之外，周家还被称为‘龙裔世家’，每一位周家人都流淌着龙的血液。”
龙？
许一木回想起父亲所讲的故事，以及那条在梦里见过的青色巨龙。
“青龙苍木赐予我们祂的血脉，守护我们周家百年，祂是最初的古龙之一，执掌御风术和御木术，青色鳞片遍身，力量比肩神明。”孙钊继续说。
许一木轻轻颔首，心中惊讶于这条青龙竟与梦中的如此相似，他似乎有了一点兴趣，于是问道：
“那为什么要改姓孙呢？”
听到这句话，孙钊的眼睛黯淡下来，像没有涟漪的湖面。
“因为，祂陨落了……”
“什么……”许一木想象不出神龙也会死亡。
“有传言说祂是被人族联合起来绞杀的，也有说祂是在与神明的争斗中战败而死……但无论是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受祂庇护和传承的周家自此衰落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周家就从第一家族落魄到从水云国逃出，来到平海区隐龙国这个穷僻的地方，就连周姓都改成孙姓，避免被追杀。”孙钊叹息着说。
许一木心中有很多不解，但最终还是没有表露出来。
孙钊看了看许一木，继续说：“我知道这个故事有很多问题，但毕竟关于青龙的陨落没有记载，从青龙陨落到我们来到隐龙国之间经历了什么也同样没有记载，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我们逃离家乡，连姓氏都要改掉，但肯定是很大的秘密，才会让我的父辈们深埋于心里……”
许一木注意到孙钊的神情，有点像自己父亲抽着草烟时的表情，眼睛是垂下来的。
“你知道了吧，”孙钊沙哑着对许一木说，“你是青龙最后的子嗣了。”
许一木轻轻点头，没有一丝感情的流露，自从他被抓开始，他身边的人就他一直在说他是“龙之子”，是“龙蛋里出生的孩子”之类的话，正是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失去了父亲。
“你是我主最后赠予我们的礼物，祂将自己的卵留给我们，龙卵的孵化周期长达百年，我们世代守护着它，也就是你，等待着你出生的那天，等待着一条神龙带领我们全族重回辉煌。
“十五年前，你出生了，可你并不是龙，甚至没有任何龙的特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孩子。当时场面很混乱，你被一个身份未知的人抢走，等我们再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你现在的父亲许峻捡到了。”
“肖家人认为我们欺骗了他们，说你是不祥征兆，应该除掉；但我们始终认为，你即使是人类也会引领我们。然后你在许峻那里长大了，我们没有干预，整整十五年，你确实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完全就是个普通孩子。”
许一木没有说话，而是盯着眼前的老人，他心中有一团火，已经开始熊熊的燃烧。
“故事讲完了，这就是我们孙家的故事和你来历，”孙钊顿了顿，继续说，“看出来你不想被打扰，那么我先走了。”
许一木却开口叫住了老人，问道：
“我弟弟怎么样了？”
“你弟弟还在肖家，但我们正在交涉，会尽快把你弟弟接过来的。”孙钊回答。
“还有一件事，我要报仇。”许一木轻声说道，但字字有力。
“你想报仇？”孙钊似乎有些吃惊。
“对，那些杀害我父亲的人，那个老头，还有那老头身边的狗腿子，以及那个穿着白袍的光头，我要把他们都杀了！”许一木语气里不断宣泄出愤怒，这不只是少年的一时冲动，更像是男人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的誓言。
孙钊盯着许一木的眼睛，这次他真的看到了那条巨龙——透过其中看到那无数的灵魂在颤抖，在臣服，从黑压压的坟山之中，一条青色的巨龙破土而出，祂重新翱翔于天际，再次成为山海五洲的主宰。
“好，好，我没有看错……”老人笑了，干涸的眼睛再次涌上闪光。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你的仇人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你想报仇，你必须变得强大，必须要比我们整个孙家更强。”孙钊提醒道。
“那怎么才能变强？”这个少年眼中全是对复仇的渴望。
“在隐龙国是不行了，你的一生不能栖于这里，所以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让你学一身本事，回来让隐龙国变个样。”
“去哪儿？”许一木继续问，这时再出隐龙国，心境已与儿时完全不同。
“去……去哪儿来着？你是谁，我又是谁……”
孙钊突然痴呆起来，脸上挂着小孩子的笑，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房间。
接着就听传来人们的叫喊：“来人啊，长老病犯了！”
许一木有些失望，他抬头看了屋外漆黑如墨的天空许久，也决定出去走走。
正值仲夏，此起彼伏的蟋蟀声让夜晚不再死寂，听着这变奏的自然音律，他沿着长亭一直走到了庭院。
庭院很宽阔，中央栽有一棵几人高的桂树，树的叶子隐匿于黑暗之中，斑驳的树影又投射到地面上，摇摇晃晃的，仿佛在夜里睡去了。
这时许一木才看清树下有个人影，再走近看，是个有些肥胖的中年人靠在树上。
“鑫叔？”许一木试探着问。
“呀，是小一木啊。”孙同鑫语气中都透着惬意。
“你怎么在这儿？”
“刚吃完晚饭，不能接着回屋睡觉，不然我这肚子又得大了。”虽然是自嘲，孙同鑫的样子却是真的开心。
“鑫叔，你能教我武功吗？”许一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全是不甘。
“哦？我可没当过老师啊。”孙同鑫很是吃惊。
“拜托了，鑫叔。”许一木说着，许峻被杀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鲜血，无力，挣扎，到最后只剩眼泪……
“那好，在教你以前，我先给你讲讲我们是靠什么变强的。”孙同鑫看到这孩子心中的那团火，知道无法拒绝，便答应下来。
从那天开始，许一木心中的那团火就一直燃烧着，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