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隐龙（四）
暖风划过麦浪。
“许一木，我不在时候，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许峻伸出大手抚摸许一木的头顶。
许一木痴痴的看着许峻的身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儿子，爸爸以你为荣。”许峻笑了一下，整个身体却开始消散。
许一木明白自己的父亲正在逝去，正在离开自己，可他什么都不了，他只能被动接受这个结果，将这些嘱托牢记于心。
他慢慢睁开眼睛，从颠簸的马车上醒过来。
“哟，你醒啦？”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许一木顺着声音，看到车头坐着一个身穿铠甲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他正驾驶着马车，背对着许一木。
剧烈的头疼袭来，伴随着的全是自己父亲惨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他将所有痛苦死死压在心里，用力咬着嘴唇，直到流出鲜血，他没有再流一滴泪，因为他答应了许峻——
自己不会再哭了。
“喂，你没事吧？”
胖壮的男人似乎通过声音感到了许一木的不对，关切的问。
许一木没有回应，只是用双手捂住脑袋，可还是阻止不了那些记忆翻涌到眼前，从那刻起，他就暗暗发誓，那些害死他父亲的人，那些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家伙，自己绝不会放过，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这份仇恨就会让他寝食难安。
胖壮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没有许一木的回应，他还是自顾自的说起来：“我叫孙同鑫，你可以叫我鑫叔，肖家人已经被你叔我打跑啦。”
许一木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叫喊起来：“许辉生呢，许辉生呢！”
“啊？”那个叫孙同鑫的胖壮男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许辉生是谁？”
“我弟弟，我弟弟许辉生！”
“哦哦知道了，”孙同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不起啊，他被肖家人带走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把他救出来。”
许一木又回归了沉默，他像一只警惕的野狼，眼睛巡视着马车里的一切，最后紧紧的盯着孙同鑫，似乎不准备信任他。
“不信啊，”孙同鑫一副很健谈的样子，“别看我多长了几斤膘子，我跟你说，叔叔可是很强的哦，孙家的军队可都归我管。现在啊，你只要跟我去见孙长老就好了，别害怕啊，叔叔对男孩子不感兴趣的，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马车一路向东，到了隐龙国曾经的中心——花马镇。
花马镇是近一百年内才拔地而起的小镇，是这个国家的所有繁华。这里的建筑以砖石为主，区别于旁边村子的木土房，在战争之前，人们行于街头，身着彩色的衣物，样式从短衫到长裙俱全，很有市井气息。
许一木所在的螳河村离花马镇很近，仅隔了一条穷汉街，越过穷汉街往北，就是孙氏的府邸。
现在的这条路上，随处可见破败的民居，以及烂在路边的野尸，食腐的野狗叼着一只人手，听到马车声便呜呜的跑远了。
这里并不是内战的战场，可依旧波及到了这里的百姓。
许一木一家的遭遇不过是众多隐龙国民众的缩影。
慢慢的，景色变了风格，周围的建筑变得完整起来，也不再有遍地的尸体和挥散着的腐臭，因为这里到孙家的地界了。
孙家与肖家，这场战争完全是这两大家族的博弈，死的最多却是当地的百姓。
孙府门口有一排白槐树，枝叶繁茂，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斑驳的树影画在白色的墙上，就像原本存在的花纹。这边的前院并不大，地面由青色的砖瓦一块块整齐的铺砌，有些简陋，但也算干净，时不时能听见清越的鸟鸣，与刚刚路上的情景形成剧烈的反差。
“走吧小伙子，孙长老在等着我们。”孙同鑫停下马车，回头向许一木挑了下眉。
许一木没说话，可也跟着孙同鑫走进了孙府。
迎接他们的是一群年轻侍卫和一位皱纹深刻的老人，不过这位老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你是谁来着，你叫……算了，胖子，我有一个任务给你。”老人开口说，口齿有些不清，头脑也不太清醒。
“长老，我是孙同鑫啊……”孙同鑫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那什么，你……”那位孙长老指着许一木，回忆了半天，“你是周……”
“我叫许一木。”
许一木回答，清亮的眼睛被压在黑黑的眉毛下面，就这样直直盯着孙长老。
孙同鑫缓缓挪向旁边的一个侍卫，悄声问：“这老东西的痴呆病是不是又加重了？”
“偶尔会这样。”那个侍卫老实的回答。
“啧，都怪十几年前那一摔啊，把老东西摔傻了。”
孙同鑫惋惜着摇头，整个孙府也只有他敢拿老头开玩笑。
“对，对，许一木，你要在这里好好的，我们会保护你的。”孙长老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吃力。
许一木听到之后，也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那个谁，你带着他去休息。”孙长老看着其中一个侍卫说。
“是。”
那名侍卫上前领走了许一木。
“等等，”老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父亲的事是我的责任，对不起，我们会竭力救出你的弟弟。”
许一木停在了原地，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一个字也不曾出口，站了那片刻之后，他还是跟着侍卫走了。
“长老，你清醒了？”孙同鑫察觉到了老人表情的变化，所以高兴的说。
“滚蛋，刚刚我都听见你骂我了，哦对，任务还没跟你说呢。”孙长老似乎有些生气
“所以到底是什么任务？”
“‘国盟’的军队要打进来了，你得带人去峡谷，帮肖家守住。”老人严肃的说。
“您是说……百国联盟？”孙同鑫确认道。
“对，他们已经在峡谷外驻扎了军队，希望隐龙国加入他们百国联盟，如果我们再不表态，他们就准备武力攻下这里。”
“也不是我们不想加入啊，正和肖家打仗呢，我们怎么表态？又该谁表态？”孙同鑫叹息道。
“所以我才派你去峡谷那边，与肖家一起。”
“你的意思是要和肖家再合作？”孙同鑫脸上流露出不屑。
“剩下的时间是打不下肖家的，这场内战持续的够久了，我们得为隐龙国五万民众着想啊，已经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了。到时候国盟打进来，局面只会更乱，不知道会死多少无辜的人啊，我这一生害死过很多人，我不想在这临走的年纪，孙家没复兴，隐龙国也灭亡，我对不起很多人，但这次，我得对得起这八万民众。”孙长老叹息着说。
“可是肖家人会同意吗？”
“所以我才派你去帮肖家，这是向那边示好，再加上我们刚刚打下了花马镇西边的肖家公堂，内战有了优势，先让他们看到拳头，再向他们伸出手，肖家那边没法拒绝。”
孙同鑫点点头，虽说还是有那么点不情愿。
“好了，我也该去和肖老头见一面了，你立刻动身，领一千人过去，但是不能动手。”
“那该怎么办？”孙同鑫有些不解。
“你就直接向国盟提出加入协议就好了，肖家那边我去处理。”
“是。”孙同鑫没再多话，转身就离开了孙府。
“备车，去肖家。”孙长老招呼起身旁的侍卫。
暮色已浓，橙黄色的天空裹在了群山上，建筑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反而着了一身黑衣，与天空、群山排分了三层，界限分明又不显割裂。
“父亲。”
肖云潜恭敬的说，他是肖家族长的儿子，肖家下一任继承人，比起那个狠戾的老人，他的形貌清秀，性格温和。
那个肖姓老人正站在暮色的田野里，轻阖双眼，像一棵枯藤老树，他缓缓开口道：“你知道隐龙国怎么来的吗？”
“孩儿不知。”肖云潜恭敬的回答。
“大概一百多年前吧，那时候这里没什么国家，最大的家族就是我们肖家。后来，一群流亡的人来到了镇子上，找到我们寻求帮助，那帮人就是现在的孙家。”
这些肖云潜是知道的，他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那时候这里穷啊，孙家人祈求收留他们，可我们自己都难以饱腹，怎么可能收留这帮人。于是，他们就开出了一个让我们难以拒绝的条件，那就是带我走出这座大山，让我们过上富足的日子。”
“他们还表示自己信仰巨龙，是龙的后裔，可没人会相信一群连家都没有的流浪者，所以他们拿出了一样东西——青黑色的龙蛋。”
龙蛋？肖云潜心里一惊，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
“家里有见识的老人都听说过‘龙’这种神话中的巨兽，知晓祂的强大，于是我们对那枚龙蛋反复确认，最后决定相信孙家人，允许他们在这里建家。龙蛋的孵化周期有一百二十年，他们也保证，在百余年后会有一只巨龙带领我们走出大山，建立功业，过上富足的生活。然后在两家的合作下，成立了这个国家，定国号为‘隐龙国’，同时，那群狡猾的孙家人分走了我们一半的权力。”
老人叹着气，继续回忆道：
“我父亲死的时候曾经嘱咐我小心孙家人，如果龙蛋孵化出问题，一定要除掉他们，否则肖家定将万劫不复。如他老人家所料，龙蛋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孙家人借此从我们手里获得了权力，正一步步的夺取整个隐龙国，这也就是我宁愿让国盟打进来也不能让孙家人得逞的原因，攘外必先安内！”
老人话音刚落，马车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足蹄击地声掺杂着马的驰鸣。
肖云潜有些紧张的看向马车的方向，明白那是孙家的马车。
老人似笑非笑，拖着步子迎了上去，这时马车停稳了，孙家长老也刚好掀起了帘幕，下了马车，两个老家伙就这样对上了眼。
“肖族长，别来无恙。”
“孙钊，托你的福，我在花马镇上的据点几乎被你拔光了，现在连我也被你赶到村里，然后你就跟我说，别来无恙？”老人冷笑着说。
“肖宇，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完全击溃你们肖家，但我不想这样，面对国盟，我还是希望我们联合起来。”孙钊没有表情的回应着。
“一伙子强盗，抢了主人的东西，还要跟主人谈合作？”
“我已经派出一千人去峡谷了，只要你愿意，从此我们就是国盟的一员，这对我们都好不是吗？”孙钊语气平缓，言辞中却不容置疑。
肖宇沉默了，他依旧阴着脸，却说不出一句刻薄的讽刺了。
“别疯了，你没有别的选择。”
“好，”肖宇咯咯笑了两声，“那就再合作吧，这次，你可一定把隐龙国治理的‘好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