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荒唐的青春要做伟大的人
我盯着月季手里的面团发呆，思绪飞出很远，心潮翻滚。
“我做的发面饼一般人做不上来，这是我的拿手绝活，你能吃上我做的饼也算是有口福了除了那个死鬼就是我儿子，其他人还真没吃过我做的饼。”月季说这话时很是自豪，仿佛她做的饼真的与众不同。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嗯情绪不高奥是不是在怀疑我的水平”
“没有”我环顾四周 “怎么没看见我叔叔回来是出去了吗？”我故意装得很有礼貌，强压住心中的不满，没话找话说。
“你叔叔奥，你是说的那个死老头吗？是王祥的爹吗？”
我点点头，心想这娘们真能装，我不问他问谁你儿子再不是东西我既然来了总要把面子上的功夫做足。免得我前脚离开你后脚戳我脊梁骨。
她揉面的手戛然而止，脸上掠过一丝惊慌，神情也瞬间暗淡下来，重重地叹口气“唉！这个问题我本来一辈子也不打算告诉别人，但你不一样，我们很快就成一家人了，所以……我要告诉你。”
月季突然表情很凝重，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是触到了她心底的伤疤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月季年轻时是知青点最漂亮的女生，村支书对她的美色垂涎欲滴，有事没事总是找各种理由靠近她，因此对她格外照顾，有求必应，她最好的闺蜜为了提前返城毛遂自荐成了村里的宣传队队长，月季天生一副好嗓子，再加上下乡之前就搞戏曲工作，因此被闺蜜拉入宣传队，月季本来不想掺和，奈何闺蜜软磨硬泡，她才不得以入了宣传队，宣传队的办公室就在村支部隔壁，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就给了村支书好大的便利。
闺蜜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为了一个返城名额，把月季推给了大她二十多岁的村支书，在一个夜深人静的雨夜，闺蜜借上厕所的名义悄悄溜出寝室，实则是给支书腾空，寝室里木门虚掩，里面睡着迷迷糊糊的月季，直到那堆又臭又脏的肉完完全全盖在她身上时，她才意识到危险，她想哭想喊都被一双大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差点让她窒息……
直到那个老男人离开许久，闺蜜才回来，月季心里清楚，这件事和她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可当时的她只有牙打掉了往肚子里咽，除了伤心哭泣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件事不久闺蜜便返城了，是他们当中最早一个返城的。临走时还假惺惺地对她说“我们姐妹一场，同甘共苦那么多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要提前回城了，你在这里一定要好好听支书的话，争取早日回去！”
她的心像被谁突然捅了一刀，还要难受，她很想把眼前的女人撕成碎片，可直到手心里攥出了汗，她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用眼睛使劲剜了剜闺蜜，闺蜜就像见着鬼一样拼命逃开了。
从那以后月季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她甚至恨透了周围所有的人，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敌意。她每天都独来独往除了干活就是唱戏，拼命的唱，可唱腔总是悲悲戚戚，肝肠寸断，连树上的鸟儿都不敢停留。
村里的老人说她再这样唱下去，村里迟早会出事。村支书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光棍，小鼻子小眼睛，个头也不是很高生就一副猥琐的模样，在月季的眼里他比用久了的抹布还要恶心，为了能长久地霸占月季，他偷偷地烧掉了返城人员名单，等知青点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月季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在她准备回城打探一下消息时却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就这样她糊里糊涂的嫁给了那个老汉子，老夫少妻在那个年代本来稀松平常，但支书的母亲心地善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之所以单身那么久完全是咎由自取，月季奉子成婚在她眼里未必是福，所以她百般阻拦，没料丧心病狂的儿子非但不听，反而拿枕头活活捂死老太太，村里爱嚼舌根又不明事理的人都说她是杨贵妃转世，她也因此得了个杨贵妃的绰号。
可村支书却不是唐明皇，这个大她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表面上对她言听计从，对待他们的孩子王祥也疼爱尤佳，可却平白无故地死在村里一个寡妇的床上，临死时身上连一根线都没穿，那时王祥刚刚上小学，第一天放学就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月季对老头的死并没有太大反应，相反她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但村里人偏不让她轻松，愣是指桑骂槐地编排她很多事，月季明白老头在世时没少得罪人，老头走了，他们自然会不择手段地往她们母子身上泼脏水，甚至大有想驱逐她们出村的形势，月季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你越是对她不尊重她就越是不服气，而且非要活出个样来给别人看看，为此好多人都不理解，她也不解释，对于别人的百般刁难她视若无睹，从不奉承谁也不诋毁谁，你不和我走动我就不和你来往，就是这样也没能逃脱村里人的算计。
老头有个最小的弟弟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龄，然后就有好事者开始撮合月季和他凑成一对，虽说二人年纪差不了多少，弟弟看上去也比哥哥忠厚，但月季已经被男人伤透了心，再也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所以她誓死不从，一心想着把自己的儿子养大成人，结果这件事情的代价就是她净身出户，老头留下的唯一一个三间草屋的小院留给弟弟说媳妇，要房子或许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月季看清了庐山真面目，所以愣是一声没吭带着儿子远走他乡。
她们辗转去过许多地方，最后才在一家小型的服装厂落下了脚，就这样她一边工作一边带娃，日子虽然辛苦但总能让孩子吃饱穿暖，几年下来她手里还有了一些余钱，她用嘴省肚挪来的一点钱在山下的空地上盖了两间半砖半瓦的民房，外墙还未来得及挂水泥，娘儿俩便搬了进去，自此他们总算有了自己的家，月季打算再挣几年钱等手里有钱了再拾掇墙皮，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月季却累病了，而且一病不起下不了床，成绩优异的王祥不得不辍学回家照顾母亲，并且为了养家糊口早早地步入小商小贩的行列，……
这狗血的故事本来以为只在书上才有，没想到却发生在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身上，我不禁在心里唏嘘不已，脑门像中枪一样思绪开始出现短路，我愣怔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只是轻轻地偎住她的肩头。
没想到她却一头扎在我的怀里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冤屈愤恨像突然泄开闸门的洪水再也止不住，她手里的面团掉在地上 ，锅里的饼开始冒烟起火，一股浓浓的焦糊味飘在院子上空，我这才注意到他们家裸露的墙皮已经有些年岁，门和窗户全用一层发黄的旧塑料布封着，院子里除了一口地锅，一个压水井，连院墙都没有，也许书本上说的家徒四壁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心瞬间下沉我可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求过什么大福大贵的日子，可也不能差到这种程度顿时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搂住她的肩放声痛哭。
月季抹把眼泪拍拍我的肩膀哽咽着说:“不哭了孩子！我们今天应该高兴才是！我月季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就等着这么一天，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没什么指望了！可王祥不一样，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成绩一直很好，只是我们家这条件实在供不起他读书，再加上我这一身的老毛病说犯就犯，所以他没能读好书，但这孩子却一心想着找个读书多读书好的老婆，口口声声要给我带个大学生儿媳妇回来，我当时以为是他异想天开，没想到还真把人给带回来了！这是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哇！只要儿子好了，我月季这辈子就值了！就是明天就死了我也能闭上眼睛了！”
我的心立马酸了，软了，这么可怜的女人，我怎么能在她伤口上撒盐呢？怎么能再让她失望青春年少的我突然有种想当她的救世主的想法，我顷刻之间觉得自己好伟大，好善良，那时的我看得最多的就是琼瑶剧，那种为了爱情不惜放弃一切，甭说名利连一日三餐都抛在了脑后，再加上王祥的伶牙俐齿甜言蜜语，月季的不平凡遭遇，这一切直接冲昏了头脑，我整个的人开始彻底沦陷，为了爱情我要伟大一回，做他们的救世主。
可我的爱情在哪里？我的爱情是什么？那时的我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做法和决定有多么荒唐。
……
那晚上我并没有吃到月季的拿手美食，她们家反倒差点因为烙饼引起火灾，这件事惊动了左邻右舍好多看热闹的人，他们争先恐后地涌进那个小院子，于是我成了众人的焦点，月季满面春光地向人介绍我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显然她很高兴，我却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
夜晚人群散尽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当初那么年轻不再找个人家”
她在嗓子眼里冷哼一声“我有孩子为什么非要再给自己找个管头当初就是为了孩子才嫁给了那个老头，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一样没一个好人，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把孩子拉扯长大我什么都有了？不是吗？”
“呃……可你儿子也是个男人”我不知为什么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话，出租屋里那不堪入目的一幕突然在脑海里闪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他不一样，他在我心里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儿子人长的帅，脑袋瓜子灵光，我一直盼着他有个好的大学上，可我的身体却给他拖了后腿，还好幸亏他遇见了你，……”她像一只老母鸡一样突然死死护住了自己的儿子。
我很无语只好悻悻地离开。
她家的客厅除了一张沙发什么也没有，我独自在沙发上闷坐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灵魂拷问自己，你真得就心甘情愿嫁给这个人这个家吗？这个可怜的女人伟大的母亲真得值得你去付出一生吗？一生是多久一生有多长不就是嫁个人吗？何必这么纠结再说了生米煮成熟饭你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
年轻就是好，总是那么没心没肺，在陌生的地方心里七上八下装了那么多事，也能一觉到天亮，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韭菜饺子的香味熏醒的，太阳刚出来，月季就已经煮好了饺子，我并未感到奇怪，因为我的父母经常这么早起床，但这么早就吃上饺子我还是第一次，心里多少有点惊诧“阿姨，你怎么起这么早？连饺子都煮好了”
月季轻笑“这有什么？从下乡以来我就一直起的这么早， 几十年了都这样，这次你来了我更高兴得睡不着，总想给你弄点好吃的，可这乡下实在找不到什么稀奇的玩意 ，就随便捏了几个韭菜鸡蛋饺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我当然喜欢！韭菜鸡蛋饺子是我的最爱！”
“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好闺女！要是祥子能早早地把你娶回家就好喽！”月季笑得皱纹都舒展了不少，溢满了幸福。
我的脸立马火辣辣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正局促不安之际王祥打着哈闪从他的小屋里走了出来“妈！你别一个劲地说这么没边际的话，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学没上成，怎么也得想办法多赚点钱，不混出个人样来就结婚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我也不是那种说结婚就结婚的人！事业为重！年纪轻轻的结的哪门子婚啊？所以娶媳妇的事别老挂在嘴边上！”他似乎很大的意见。
哼！看不出来他还有股子邪劲！总算是有点想法，没让我失望透顶，我在心里偷偷地感慨。
“你这孩子就是倔！隔壁慧慧那么喜欢你你都不放在心上，非要自己找个识大字的老婆回来，如今找到了还不赶紧订婚结婚，还净整那没用的，钱哪时候不能赚非得赚了钱再结婚”月季企图说服儿子。
“你不懂，我可不想再走你的老路，说什么也要先找到出路再谈婚论嫁”。
“吃饭，吃饭，这事急不得，”月季边说边拉我去饭桌旁坐下，她始终眉开眼笑，看我的眼神暖暖的，充满了慈爱，我的心彻底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