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春日私奔②
月亮高悬,可惜天气太冷,被裹在厚云层里,月光并不明媚。
出了楼顶,跑进楼道,冷空气一涌而来,江初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动静传到手腕,池南暮停下脚步,问:“很冷?”
“还好,”江初顿了顿,试探着问,“池南暮,你不会是要拉我去大街上狂奔吧?”
江初就算再跳脱胆大,如今也不敢去街上乱跑,甚至和池南暮手牵手,跟小孩儿似的,被别人认出来,他不止是完蛋,还很丢脸。
“不会。”池南暮很低地轻笑,随即解开大衣上的腰带。
江初疑惑,“你脱衣服干嘛?”
池南暮脱下大衣,手一挥,大衣搭在江初肩上,“抬手。”
大衣厚重,带着馥郁香味,残留有池南暮的体温。
池南暮稍俯下身,离江初很近,额上的发丝近在咫尺,哑光发油也是木质的香味,轻飘飘的,轻轻一嗅,就钻入呼吸道。
刚才心跳好不容易减缓,现在池南暮挨得这样近,江初又开始紧张。
江初一直不动。
池南暮以为他想要个特例独行的造型,只好问:“你想当作披风来穿?”
“不是。”江初回神,赶紧抬高手臂,穿进大衣袖子里。
衣服偏大,和那年的运动装一样,袖口超过手腕,穿在江初身上空落落的。
池南暮似乎不满意大衣穿上的效果,抬手抚平肩上的褶皱,又细致整理好衣领,挽起稍长的袖子,等顺眼了,才低着头系腰带。
腰带一扯紧,大衣便贴紧在江初身上,严严实实,相当温暖。
“你把衣服给我,自己不冷吗?”江初小声问。
“没关系,车在楼下。”池南暮系好腰带,站直再看,眉头舒展,对整理后的效果相当满意。
大衣暖得过分,甚至有些热了,脸颊触到衣领的位置甚至发烫,烧得慌。
江初抬眸,一不小心对上池南暮的眼睛,心里一紧,呼吸变乱,只好飞快移开视线。
楼外的射灯闪过,忽而扫进窗,江初才觉得,他们所处的空间这样逼仄,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们”
“你”
两人同时开口,都一愣,很快收住声音。
“你先说!”江初率先说。
池南暮轻蹙着眉,似有些懊恼,“我们走吧。”
“好,”江初赶紧点头,“我刚才也是想说这个。”
两人并行下楼,隔了一小段距离,没再拉着手危险地跑,只有手背时不时擦到,袖口轻触。
走到下一层,他们便换乘电梯下楼。
下行速度分明很快,江初却觉得漫长,不知道要将视线放在哪,只能盯着楼层显示器。
停车场里的跑车相当多,一众浮夸斑斓的喷漆中,有一辆纯黑色的轿车,简单到不起眼。
江初遥遥一望,莫名觉得这就是池南暮的车,而事实果真如此。
驾驶位没有司机,江初坐进副驾驶,“你自己开车来的?()”
不是,司机已经走了。()_[(()”
说着,池南暮没直接启动,而是等了一会儿,才提醒,“安全带。”
平常江初都坐在后座,有时累了就直接躺着,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
江初一愣,觉得丢脸,慌忙拉下安全带,“抱歉,我忘记了。”
“没事。”
手忙脚乱间,江初也不知怎么回事,卡扣摁进后又自行脱出,用力插了两次,都没能顺利将安全带的卡扣卡上。
第三次时,池南暮该是看不下去了,直接拉过他的安全带,轻轻一插,就这么轻易系好。
咔嗒——
卡扣卡上时,江初低着头,脸颊滚烫,额头上起了层薄汗。
在池南暮眼里,他现在会不会像个弱智?!
江初没敢抬头,尴尬地沉默片刻,解释说:“我平常会系安全带。”
“我知道。”池南暮似乎低笑了一声,很轻,似有若无。
解释了更丢脸。
还不如不解释。
江初红着脸望向窗外,转移话题,“我们要去哪里?”
“去机场。”池南暮绕着话说。
这么神秘?
换作是别人带他走,还不说目的地,他一定会起疑心,可因为是池南暮,江初就是一点都不怀疑。
毕竟那时候,池南暮也没有怀疑过他,就这么义务反复地跟他走了。
车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红灯时,池南暮往旁侧瞄了眼,只能看见江初圆滚的后脑勺,细瘦后颈藏在大衣领子下,微妙的可爱。
车外灯光昏暗,玻璃倒影模糊,池南暮看不清江初此刻的表情。
没来由的,江初张着嘴傻傻看烟花的侧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空白的十年间,池南暮总能想起这个画面,在遥遥千里外,每个飘雪的圣诞节,每个独过的除夕夜。
“你在想什么?”池南暮忍不住问。
江初回头,看向池南暮,杏眼和记忆中一样晶亮。
“我在想以前的事,”江初垂眸,很小声地说,“想一三年的事。”
池南暮一怔,一时忘记注意红绿灯,直到后方响起催促的喇叭声,才过回神来。
“一三年的什么事?”池南暮望向挡风玻璃,踩下油门,语气沉稳得异常。
“夏天的事。”江初的声音更小了些。
“我也是。”池南暮说。
——你离我太近了,我有点紧张。
——我也是。
遥远记忆里的对话,重新响于耳边。
江初抬眸,视线落在池南暮勾起的唇角,上勾幅度很小,小到不细看都无法察觉。
漫长的十年,从少年到成年,足以让江
() 初想明白,他那时紧张的原因,他无法忘记那个夏日的理由。
可是,池南暮记得的原因,也是与他一样吗?
江初不确定。
“你也是什么?”江初忍不住问。
“我也在想以前的事,”池南暮怕江初没听懂,又补充说,“我在想海边的烟花。”
“哦。”
池南暮想的是海边的烟花。
而他想的是池南暮这个人。
江初偏过头,重新望着窗外,不看池南暮了,莫名地赌气,尽管他知道这不是池南暮的问题。
不过江初本就不常生旁人的气,更何况这是他喜欢的人,所以这闷气持续时间很短,到机场也就消了。
登机时,看着机票上的目的地,江初蓦然发现两处异样。
顾安怎么没有打电话找他?
以及,池南暮怎么知道他的证件信息?还提前买了机票?
奇怪。
江初半阖着眼,探寻的视线并不隐藏。
“怎么了?”池南暮对上他的视线。
“池南暮,你为什么能用我的身份买机票?”江初语气高深莫测,以为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谁知池南暮坦然地说:“不是我,机票是我拜托你的经纪人买的。”
“你什么时候和邵青松有联系了?!”
“一周之前。”
“所以是因为你要去庆功宴,邵青松这次才让顾安守在门口,不让我跑?”
“或许,我只说过想和你见一面。”
见个面而已,何必绕这么大个弯?
江初不明所以,“既然你都能联系上邵青松,怎么不直接联系我?干嘛要装成陌生人,还叫我江老师。”
“是你先叫我池总。”池南暮反驳道。
这人果然是故意的,故意叫他‘江老师’来揶揄他。
“我又不确定你还记不记得我。”江初说。
“我也不确定,”池南暮静了一瞬,低声说,“我也怕贸然联系你,但你已经忘记我”
所以才装成偶遇来试探。
原来,池南暮也会害怕被他遗忘。
江初心里倏地一软,蓦然觉得,刚才赌气于池南暮对他是否抱有爱情的自己,过于狭隘了。
池南暮是安静而孤独的,仿佛常年居于雪岭的云杉,以前就只遇过他这一个意外朋友,还只相处了短暂的时日。
这么多年难以遗忘,那一定是因为他在池南暮记忆中无可替代,非常重要,不拘于世俗定义的爱情,或是友情。
午夜时,飞机起飞,航程将近四个小时,跨越大半个地图。
江初短暂补了一觉,降落到明市机场时,天还未亮。
这里日出晚,快八点太阳才冒尖,下了飞机坐上车,江初又困了,迷迷糊糊睡过去。
直到一丝日光映到眼帘,江初皱着眉睁开眼,却发现天空已然大亮。
他睡在亭子里,身下是软乎的席垫,大衣被解开搭在身上,腰处还有层薄毯。
清脆的鸟鸣声环绕,湖水清澈,风里逸散花香,果真有春日的味道。
“醒了?()”
闻声,江初赶紧坐起身,回头看。
池南暮换了身衣服,休闲的运动装,外套拉链半拉,里头是纯白色的t恤,头发洗过,细发清爽搭在额前。
恍惚间,江初差点以为,时间从未溜走过,他没有变,池南暮也没有变,依旧是出逃的少年。
池南暮将几个打包盒放到桌上,撕开包装,吃了早餐,我带你去湖上看看。()”
“谢谢。”江初点点头,翻身站起。
这顿饭,江初吃得心不在焉,总是走神,时不时偷瞄池南暮身上的运动衫。
昨夜喝多了酒,江初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清汤,就不吃了。
见他这么快放下汤勺,池南暮有些惊异,“你已经吃饱?”
“我在减重,不是很饿,”江初赶紧解释,“你不用管我,慢慢吃就好。”
池南暮微蹙眉头,倒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你很轻”,微微加快咀嚼的速度,但吃相依旧文雅。
他很轻是什么意思?
江初这才注意到,来时他在车上睡着了,那他是怎么到这里?总不会是被池南暮背下来的?
“池南暮,你背着我过来的?”江初问。
“不是。”
江初还没来得反应,又听见池南暮说:“我抱着你过来的。”
竟然是抱着?
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就睡着了?
可是,如果他醒着,池南暮就不会抱他
思绪嘈杂,江初也不知道自己在乱幻想些什么,脑子里乱哄哄,口干舌燥。
江初干咳一声,抿了口矿泉水,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下次可以直接叫醒我。”
池南暮停顿咀嚼一瞬,“好。”
用完早餐,走出亭子,江初脸上的热意被风吹散不少,紧张感也是,随着风里春日的味道消散了。
湖边停着一叶扁舟,正好够两个人坐。
坐上小船,船身晃了晃,江初被吓了一跳,伸手抓住船沿。
池南暮解开纤绳,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遥控,按钮一摁,细小的马达声响起,船开始向湖心驶。
船身逐渐平稳。
明市四季如春,花期长,一年到头都有花开,绚烂的花色不止漫山遍野,就连湖里也是。
越往湖心驶,湖面的花越多,不是从树上掉下的落花,而是生长在水里,白瓣黄蕊,小小一个,如同坠进水里的星点。
海菜花的茎叶生长在水面下,湖水清澈,日光一照,给翠绿镀了层泛光的薄衣。
船头驶过,轻轻一推,水波推着花叶向两旁散开,茎叶舒展。
饶是江初早就满世界跑,在很多地方
() 取过景,也很难见到这样美而舒服的画面。
这景象震撼,却不会让人觉得自身渺小,从而敬畏与恐惧,江初像个偶然闯入油画的客人,已经融进这好景里。
和那年烟花时一样,江初微张着嘴,傻傻发怔。
池南暮不看花,而是望着江初,唇角不自觉上勾。
船停了,他们在花团锦簇的最中心。
江初左右看了看,后知后觉问:“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别人?”
“因为还在建设,等夏天到了才会对外开放。”池南暮说。
“那我们是这里的第一批客人?”
“可以这么说。”
他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客人。
因为池南暮。
心口处很满,沉甸甸的,江初却觉得自己在飘,正悬在风里,像只气球。
只要池南暮再多说一句话,不管是什么,有多平静,只是听见声音,他都能被戳破,飞到大气层去。
“谢谢,我很喜欢这里。”江初放轻呼吸,怕重了,他就会失控,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不客气。”
这种飘忽的状态持续很久。
他们去了几处建好的景观,在酒店里睡上一觉,等翌日回s市了,仍有余韵。
s市的三月潮湿阴冷,下了飞机,江初再次穿上池南暮的大衣。
江初这回倒是不紧张了,就是飘忽得找不着北,面上看不出异样,脑袋里却在幻想没边的事情。
过会儿到家,他要装作忘记,把池南暮的大衣穿回去,接着找个还衣服的借口再见面。
如果他先告白,池南暮会不会答应?
池南暮如果只当他是朋友,他是该穷追不舍,还是找个方法智取?
什么不拘于世俗的友情爱情,简直是道貌岸然的漂亮话,要是池南暮带了别人去湖边,他一定会
“江初,到门口了,车开不进去,你和门卫打声招呼。”池南暮提醒。
“好。”江初蓦然回神,让门卫把车牌录入金栀苑的系统里。
车子顺利驶入,江初报了户数,导航指路。
“你姐姐没有和你住在一起?”池南暮语气随意地问。
“她出国了,在读博,不怎么回来。”江初说。
“那就好。”
行过几段路,不多时,到达江初家门前,车停了,却没有人动。
狭小的空间中暧昧充盈,江初认为他该赶紧说点什么,但若只是告别,只一句再见,又显得太轻微。
沉默半晌,池南暮先开口,语气不太自然,“你的微信,方便让我加上吗?”
“方便!”江初立刻点头,刚要拿出手机,池南暮的好友申请却已先行送达。
江初快速通过申请,如计划般穿着大衣下车,压着唇角,转身道别,“下次见。”
“下次见。”池南暮朝他挥了挥手,也没有提大衣的事。
明明互相说了道别,人不动,车也不动,相对静止。
江初等了等,轻咳一声,“你先走。”
“你也进去吧,外面冷。”池南暮说。
“好。”
进了家,门一合上,压制的唇角再抑制不住,疯狂上翘。
江初飞快地脱了鞋,从楼下跑到楼上,拉开窗帘的一角,偷看远去的行车。
黑色的车不漂亮,车里的人也望不见身影,但江初还是望着车,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约摸半个小时过去,江初才给池南暮发了第一条消息。
【江初:抱歉,我忘记把大衣还给你了。】
【池南暮:没关系,放在你那里也可以。】
片刻后,手机震动,池南暮又发来一条消息。
【池南暮:我到家了。】
【江初:好。】
江初低下头,看了看身上厚重的大衣,脸又开始发烫,而后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傻笑。
单纯的友情,他才不要。
他要池南暮,还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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