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故人
盛志明要卖的地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般人家就是想买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好在盛济远一下子要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亩地，他自己就能吃下。
到了签契书的当天，盛志明看到了买家竟然是盛济远，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他要的十二亩水田和十六亩旱田是什么意思。
这也意味着，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那么多田产是怎么来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善待过弟弟的孩子一天。
如今，那个被他视为永远都翻不起风浪的大傻子，成为了他高攀不起的城里人，变得比他曾经远远比不上的弟弟还有出息，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终于要拿回属于自己的田地了。
一时间，盛志明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甘，眼看着盛济远已经签好字，在村长和族长的见证下，却是迟迟不愿签下自己的名字。
族长见状担心他又闹什么幺蛾子，皱了皱眉不悦地道：“志明，这地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了，要是想卖，就赶紧签字。
你家里那么多地，想要一次性卖出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就是济远心善，都没有压价，你要是不想卖给他，再找别的买家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卖！卖！”戴慧明见状连忙点着头，随后又扯了扯自家夫君急切地道：“你倒是快点儿签字啊！等拿了银子我们就能快点儿将子瑜赎出来。”
可盛志明却是一把将拽着自己的戴慧明甩在了地上，红着双眼睛死命地盯着盛济远，嘲讽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欠了你，欠了你父亲，是我对不起你们？
你买下这十六亩地，是在提醒我曾经占了我弟弟的田产，因而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吗？”
盛济远不置可否，他知道盛志明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没必要再与对方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
可是跟着来做见证的族长却是听不下去了，有些无语地道：“志明！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大概是知道自己这辈子与村长族长再也无缘了，盛志明索性不装了，彻底豁出去了，腾得站起身冲着几人吼道：
“我告诉你们，你们觉得盛济远可怜，觉得我弟弟可怜，可这都是他们一家欠我的！”
“当年，要不是我让出了读书的名额，要不是我每日在家里累死累活地养鸡养猪下地，他根本就没机会去读书！更加没机会得到杜岩心的青睐，成为杜老的女婿！
是我让给他的！是我成就了他！
后来他给我的地，他给我的银子，他给我买的东西，那都是我应得的！”
盛志明越说，越是咬牙切齿：“要不是有这么个弟弟，我年轻的时候根本不需要那么累以至于伤了腰。
更不至于为了能让我弟尽快娶到杜老爷子的独子，我阿父便给我这个哥哥草草娶了戴慧明这样大字不识一个，一无是处的哥儿！”
众人：“……”他们从来都不知道盛志明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说实话，这兄弟俩以前的事盛济远或许不大清楚，但是看着他们两个长大的村长和族长两人却是一清二楚的。
盛志明读书不好，自己学不进去，是夫子说他继续在书院也只是浪费时间，盛老爷子才把他带了回来。
而盛家老二却自己争气，学问好，又得了杜老爷子的青睐，这才娶到了杜岩心。
至于给盛志明娶戴慧明，也并非他想得那样是为了让娶亲就给他这个大儿子随便找了个不需要花多少钱的穷哥儿。
事实上，盛老爷子想要给盛志明说亲的时候，还找族长商量过，他知道他儿子有些懒，便想着找个勤快顾家又精明的。
当时，他也是在好几个哥儿里挑选了好久，才挑了戴慧明这个哥儿。
事实上婚后也确如二老所想，戴慧明是穷人家的哥儿，做事勤快，又抠门儿，能守得住银子，只可惜嫉妒心太重，以至于兄弟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差……
戴慧明原本正爬起来，想要再劝盛志明赶紧签字，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一时间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向盛志明：
“一无是处？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在你们盛家当牛做马，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他承认他心态有些扭曲，嫉妒心重，自私自利，可他自问这么多年，对待盛志明，对待盛子瑜，却是掏心掏肺，没有半分保留。
可是，到临了，他寄予厚望的儿子进了牢狱，他付出一些的夫君，将他批评得一文不值，他这么多年的付出，仿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然而，盛志明却像是彻底放开了一般，看着戴慧明怀疑人生，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冷笑一声：“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嫁给我的时候，你家里给了你几分嫁妆？一文钱都没有！
你是勤快，可要是没有我，就你们家那穷疙瘩里，哪里有地让你耕，哪里有鸡鸭让你养？
偏偏你还总是仗着这么点儿功劳跟我提银子？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也配！
原本念在你给我生了个儿子，这些事我便也不同你计较！
可谁知这儿子也是随了你，就是一头彻彻底底的蠢猪！
就连杜岩心生的傻儿子都比你儿子厉害！
要是当初娶了杜岩心的人是我，我儿子绝对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他肯定会聪明，孝顺，经商有道，早早地就在县城里买了大房子接我去住，让我再也不用跟向才村的这些老家伙住在一起！
绝对不会像盛子瑜一样，花了我这么多年的银子，一年回报都没有不说，还得让我去卖地赎罪，这个败家子！”
盛志明是真的气疯了，不停地骂着不争气的儿子，骂着戴慧明，骂着逼他娶戴慧明的两老，骂着看上他弟弟却看不上他的杜岩心……
所以说，有些东西，大概是真的会遗传的，比如普信。
大约是盛子瑜自小生活优越，他的好色和普信便更加外放一些，而盛志明，这么多年了，族长他们都没发现这小子居然还yy过自家弟夫郎？！
还无比确信地觉得杜岩心没看上他是因为眼光不好？？
旁观了一切的族长与村长面面相觑，就盛志明这么一副失败了就怪天怪地只有自己没错的模样，杜岩心的眼光简直太好了好吗？
“你这个王八蛋，黑心肝，烂人……”戴慧明听了盛志明的这些肺腑之言，气得捂住胸口，再也忍不住地哭嚎着破口大骂：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跟了你这个混蛋，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
族长和村长看着面前这场无休止的闹剧，只觉得脑壳儿都疼，无奈地看向盛济远和许瑞玉：“济远，瑞玉，抱歉，本来说好了要签契书的，我真不知道他们今天突然又闹上这一出了……”
“没事。”盛济远摇了摇头，随后将自己已经签好字的契书交给族长，当着正在哭闹的两人的面，淡淡地道：
“我家里只两亩水田，确实有买地的需要，字我已经签好了，若是他们有卖地的打算，直接在这份契书上签字便成，往后我就不过来了。
若是签成了，族长爷爷找三升来酒楼通知我一声就是，他经常过来给我送菜，也方便些。
若是大伯家不愿卖，还要劳烦族长和村长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人家愿意卖地。”
“应该的，不麻烦。”族长和村长闻言连忙摆了摆手客气地道。
说完，盛济远便牵着自家夫郎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盛家，徒留下还在吵闹中的盛志明夫夫彻底傻眼了。
盛志明夫夫的争吵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借机发泄心中怒火，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最终，盛志明还是不情不愿地签了字，纵使心中对自己的蠢儿子有再多的埋怨和厌恶，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还指着他给自己养老送终，在戴慧明每日不停的哭闹中还是把自己的地卖了出去。
盛济远得知这件事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收到契书，他也没有含糊，当即便送了银子回去，之后，对于盛家的后续，便不再关注了。
只偶尔在回乡的时候，从村里人的口中听到，盛子瑜被赎回来了，只是晚了些时候，到底还是挨完了板子，废了一条腿，整日里躲在屋子里也不出门。
村里人每每从门口经过，都能听到盛志明对着夫郎儿子破口大骂的声音，一家人吵吵闹闹，盛子瑜又只吃不干，田地的收成也不好，没过多久，大盛家便彻底败落了。
原本村里还有不少人想把自家女儿小哥儿嫁给大盛家，这回是彻底歇了心思，盛子瑜就这样在未来的很多年里，成了向才村最有名的“童生”光棍。
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盛济远和许瑞玉正操持着越来越忙碌的玉记酒楼，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村子里了。
虽说上次投毒事件没有对酒楼的生意造成什么影响，许宁还是有些后怕，便特意上山求了两个平安符，正好跟着送货的许清华一块儿过来了。
许瑞玉看着自家爹亲给自己求的，高高兴兴地放到荷包里，撒娇地靠在许宁肩上：“谢谢爹亲。”
许宁拿自家娇娇的小哥儿没办法，宠溺地点了点他的小额头。
盛济远看着有七分相似的一大一小，也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开口道：“现下酒楼里人有些多，瑞玉你先带爹亲去后院歇会儿，等结束了咱们再一起吃饭。”
“今日我来做饭吧。”许宁见盛济远这么忙，便主动揽了些活儿：“我的厨艺虽比不上济远，也还是能入口的。”
盛济远也没和许宁客气，微微弯了弯眼睛道谢：“如此，便多谢爹亲了。”
“那我来给爹爹打下手！”许瑞玉立时举着手自告奋勇地道。
“你呀！”许瑞玉弹了弹许瑞玉的小脑门儿，摇了摇头道：“也只能打打下手了。”
许瑞玉：“……”感觉有被内涵到。
父子俩高高兴兴地互相搀着手走进后院，殊不知，就在酒楼门口，一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长相俊朗的男子看到两人的背影时，却是倏地愣住了。
“阿宁……”
“万老爷，您说什么？”姚红平带着府城来的大东家万渚良前来玉记酒楼考察，刚一进门，正要给他讲这火锅店的特色，却见他突然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不知在说着什么，下意识地凑上前问道。
万渚良闻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概是看错了。”
说着，万渚良很快收回方才的思绪，恢复了精明的商人本性，开始挑剔地打量着面前的酒楼。
很快，他便发现酒楼里的客人似乎都围着桌子中间的铜锅，一边将生的不能再生的菜就直接丢锅里烫熟，一边捞起锅里的熟菜开吃。
“……这便是你说的，一种全新的餐饮店，火锅？”万渚良有些疑惑地道。
姚家是依附府城万家的商户之一，今年因为献出了一种名为辣椒酱的食物而得到了万家家主的重视，今日，便是姚红平为了说服万家主在府城也开上一家火锅店，特意将人带来通城考察的。
“正是。”姚红平见万渚良对这种吃食似乎不以为意，正想和万渚良详细讲述一下这火锅的吃法，见盛济远在往这边走来，连忙引荐两人认识：
“万老爷，这位便是盛济远盛东家，这家火锅酒楼便是他提出的主意，还有我先前献给您的辣椒酱，也是他做出来的。”
万渚良闻言诧异地看了盛济远，而后打了个招呼微笑着道：“原来是盛东家，经常听红平提起你，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先不说这酒楼，盛济远一介农夫，能弄出辣椒酱这般古怪的吃食，定然是个有能力的人，而他对待有能力的人，一向优待。
盛济远早就知道姚红平今日要带他的大东家过来，这会儿自然不会失礼：“万老爷，久仰。”
姚红平松了口气，正想让盛济远来给万渚良介绍一下这火锅的乐趣和优势所在，却见万渚良没有问起火锅，反而冷不丁地看向盛济远道：
“敢问盛东家，不知方才相携走进后院的那两位，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