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甘泉水
究竟僧人先澄清了魔王杀人说的事实。
“小僧在崇教寺亲历始末,能保证此说纯粹出于沙门,至于魔王杀人也是子虚乌有。”
卫已点点头,这与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但他有一个疑惑,那就是降魔经变图是否真的藏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说到底,沙门之所以会扯出魔王杀人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追根溯源还是因为这幅诡异的壁画。
“既然魔王杀人说是编造的,那降魔图是否真的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呢?”卫已问。
究竟僧人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过那幅画的人都感觉不安,仿佛魔王从壁画中走出来了一样。”
得到了敦煌僧人的肯定回答后,卫已就更好奇了,这到底是一幅怎样的画呢?
“据说降魔图出自飞天画师崔玉之手,高僧能详细说说这件事吗?”
于是究竟僧人将降魔图诞生的始末说了一遍。
在粟特商人米长乐接手降魔窟之后,他很快就完成了石窟的开凿工作。
为了尽善尽美,米长乐特地请了敦煌名画师崔玉来为四披作画,其中降魔经变图要画在洞窟的北披。
“在思考构图的时候崔玉就开始表现得有点不正常了。”究竟僧人道,“听送饭的僧人说崔郎君那阵子经常在石窟里自言自语,好像在跟一个女子说话。”
“女子?”卫已皱起了眉头。
“风水师说是女鬼,说降魔窟的位置是藏锋聚阴的风水眼,人在里面呼口气都能变成精怪,还说降魔窟没开凿前,有个前朝贵人曾在那处被乱军奸淫而死,留下一股怨念作祟。”
又是传闻,这些都是探明真相的阻力。
“后来呢?”
“说来也怪,降魔图的主要构图是佛陀,但不知为何崔玉偏偏要从群魔部分开始画起,直到画出了魔王波旬,他就彻底疯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业三年。”
“现在呢?”
“崔郎君疯了之后就不怎么出现了,偌大的家业现在都由他弟弟崔璜打理。”
听究竟僧人的描述,卫已决定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就去降魔窟看一眼,看看这幅古怪的壁画究竟有什么魔力。
接着,两人终于将话题兜到了杀人手法上来。
“适才在公馆,小僧为了引起使君的注意,说了些夸张的话,其实小僧并不清楚凶手杀人手法的全貌,只知道其中一点。”
“愚公移山第一锄,也许能从里面勾检出其他线索来,还请高僧知无不言。”
究竟僧人合掌低颔,而后缓缓陈述。
卫元遇刺案的难点在于移尸方法,凶手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将尸体移到五十里外的降魔窟当中的呢?
此前卫已与李和做过多般猜测。
比如用马运,如果是用马儿运送尸体的话,勉强能做到,但在实际情况中,可操作性却不强。
首先就是骑马的动静太大,敦煌夜巡的街吏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有人骑马带着朝廷大员深夜出城,无论如何都会被拦下来。
在夜巡小吏的陈词当中,当夜敦煌城南北西三门都紧紧关闭着,那夜月光很明,连只鬼都没见到。
另外就是利用特殊的风筝运送,这显然只有在传奇故事里才可以实现了。
且不说当夜敦煌城无风,就算有风,凶手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操控着一架载着人的大风筝飞出墩煌城的呢?
时间与运送尸体的方法成了此案最难解的地方。
但究竟僧人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推测。
移尸要满足三个条件:无声息、无痕迹、速度快。
“要满足这三个条件,小僧能想到只能是水了。”究竟僧人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卫已忽然通透,果然巧妙!
根据石窟执勤僧地感的陈词,他发现卫元时,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
可无论是敦煌城内,还是石窟内外,都没有发现半点血迹,甚至动用了军府的犬只来搜寻,结果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而不管马运,还是人背,都不可能做到一点痕迹不留。
但水运却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一问题,死者的鲜血在运送过程中全部被放进河流当中了,如此一来,自然是找不到半点血迹了。
而且根据仵作阴七的验尸报告,死者卫元的后颈有掐痕,可以想象,当时凶手是将卫元按在船舷上,而后割开颈动脉放血,当船漂流到了三危山,卫元的血也早已流尽,趁着尸体尚未僵硬,凶手们将卫元搬进了降魔窟中,利用降魔图的噱头掩盖住了真相。
卫已感到心中一拧,打住了脑海里不断涌出来的浮想。
待情绪沉淀后,卫已又问:“可卫某来时并未看见敦煌城周边有河流啊?”
“使君初来乍到,对敦煌的地理环境不熟悉。”
原来在敦煌城外有两条护城河,河流引自城南的甘泉大河,河水从敦煌城西南角分为两路,绕城而流,最后在东北角汇合,重新流入甘泉大河。
护城河于仲春孟夏时节流通,水量大时可以通舟,秋冬之后干涸,河床上可以行人。
卫已等人入城时,护城河水早就干了。
“七月十五日前正好下过几场暴雨,那时流水很大,通舟完全没有问题,当时小僧听闻降魔窟和三危山附近都没有寻到半点血迹,立马就想到了甘泉水。”
“不过,这只是小僧的刍荛之见,真相是否如此,还需使君来明察。”
“高僧说的很有道理,要想在三个时辰内将尸体运到三危山,这种方法是最快的。”
移尸的问题解决了。
但其他问题随之而来。
不论是甘泉水还是护城河都在敦煌城外,即便凶手想要借助河流将卫元的尸体运送到石窟附近,那他也得先将卫元挟持出城才行。
卫已深吸了一口气,最根本的问题其实还没有解决。
究竟僧人刚刚舒展开的川字纹又皱了起来。
“高僧可以带我去甘泉水看看吗?”
裴正、卫已二人骑马,李和、究竟僧人与龙氏乘坐马车。
一行人自南门出城,天气很冷,季冬时节的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了,裴正拍着马儿上去试了试,马蹄在冰面上发出悦耳的敲击声。
“唔!够厚的,可以走马了。”
裴正低头看着冰面,底下是黑色的河流。
卫已下马勘察,究竟僧人用手指着岸边一排排倾斜的牂柯:“春末时雪山融水会流入甘泉河,一直到八月份,敦煌城的大宗货物都是走水路的,船只就栓在这些牂柯上。”
这些牂柯距离河面足有两丈远,可见丰水期甘泉河的样子。
“往来船只很多吗?”
“不多。”
卫已走上冰面,虽然河流已经大大萎缩了,但仍旧宽阔,卫已极目远眺,一望无垠的雪原上浮动着驼队的身影。
“船户都是本地人吗?”卫已又问。
“据小僧所知,城里没有船户,运货的船只都是官府提供的,每到丰水期,通曹就会差人来放船,商客们只需支付十个钱就能随意使用。”
“有租赁船只的记录吗?”
“这个小僧就不清楚,使君可以去问衙署掌案,他们那里应该会有账本。”
卫已的目光顺流而下,远望可见天边起伏的山峦,雪顶反射着阳光,衬出大漠高山的圣洁,那就是三危山吧,卫已在心中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