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究竟僧人
次日,雪驻,天气放晴。
究竟僧人一大早就去往静恭堂公馆要求面见卫使君。
是时卫已还在睡觉。
卫已睡懒觉的习惯一直被法喜诟病,疏于打理生活在法喜看来是一种堕落的表现。
但卫已也曾理直气壮地反驳法喜,理由是之所以隐居就是为了可以无忧无虑地睡懒觉。
裴正已经第三次前来敲门了。
李和懒洋洋地坐在阳光下,怀中抱着狮子猫,正在喂它点心。
“李监置,先生是不是病了?”裴正咳嗽了几声,“这么晚了还不起床。”
“嗨,裴千牛这是少见都怪,使君这一觉不到中午是起不来的。”
接着李和故意放大了声音:“来的是个僧人吧,肯定是来找使君抗辩的,这群人啊,住在大隋国地界儿,吃的是大隋国的粮食,受了灾还是大隋朝拨款去布施,裴大人你说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皇帝老爷叫他们拜拜就拜拜嘛,真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好争的。”
究竟僧人坐在会客厅里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僧人,面对李和的大放厥词他自然是容忍不了,于是大步走进了后院。
“这位大人未免信口雌黄了吧!”
究竟僧人身材高大,又来势匆匆,倒把小将军吓了一跳,噗地一声从李和手中飞走了。
这一怼来得太凌厉,李和岂肯坐认吃瘪,站起身来道:“这位高僧来得好啊,论信口雌黄,谁能跟你们比呀!每天课业就是学习如何跟别人争辩,使君大人忙天忙地的,没空跟你们争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究竟僧人虽然学富五车,但他有个缺点,就是性子急躁,一旦情绪上头,什么知识、佛理通通都抛到了脑后。
“大人也是折狱官,怎地问都不问就诬赖小僧呢!”
“诬赖!嗨呦!这天大的帽子扣在李某脑袋上,压得我脖子都酸了。”
裴正哭笑不得,没想到李和竟这么能说。
究竟僧人也看出了眼前之人巧舌如簧,跟他争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干脆道:“小僧知道凶手是如何杀人的!既然使君大人不愿意听,那小僧便告辞了!”
听见此话,李和先是一惊,而后大声道:“慢着!”
究竟僧人却不理会,气呼呼地往公馆外走。
“裴千牛,快拦住他!”
裴正一个箭步冲到究竟僧人跟前,抱拳道:“我这李家兄弟管不住嘴,平素喜欢调侃,高僧是得道之人,该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吧。”
“哼!小僧不是高僧,也没有得道。”究竟正在气头上。
“高僧说笑了,使君大人昨夜办案未睡,疲困不堪,并非故意不见高僧的。”
主客易位,究竟僧人见扳回了一局,心一沉思路就清晰了起来,于回怼道:“折狱钩距本就是使君的分内之事,岂能言困,请这位大人转告使君,要想查明真相请他来学馆找我。”
说罢,究竟僧人一挥衣袖,离开了公馆。
僧人刚离开,吏舍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但见卫已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
“端中,孟浪了啊!”
原来刚才卫已早就被吵醒了,但当时李和与僧人吵得正凶,卫已也懒得出来打圆场,只好假寐逃避。
直到僧人走后他才爬起来。
“使君,莫听这和尚掰扯,他要是知道,敦煌衙署不早结案了吗?”李和道。
“端中啊,有些事你不清楚。”
卫已约摸揣测到沙门的用意了,早在竹里馆的时候,法喜就跟卫已聊了许多关于“沙门致敬王者”的事情。
所以当卫已听说魔王杀人说是出自沙门时,就联想到了是僧人们用以对抗朝廷的把戏。
至于究竟僧人今日为何忽然前来,且扬言知道凶手杀人的秘密,恐怕是借此表达某种诉求吧。
敦煌学馆,不少学子赶早起来扫雪,此时门庭洁净,一尘不染。
卫已与裴正等人应邀往佛学馆,此时僧人们正在前殿诵经,究竟僧人也在其中,裴正差人去请,结果被告知要等他们做完功课才行。
“端中干了件好事啊。”
被僧人反将一军,卫已也是无可奈何,于是乎几人趁着空闲,参观了学馆。
经过医学馆时,裴正看见龙氏女正在听氾文老先生讲学。
龙氏女也发现了裴正,于是出门打招呼。
“这位就是卫使君。”裴正介绍道。
“久闻使君大名。”
龙氏女今天穿着男子衫袍,很是飒爽,加上异域相貌,有一种另类美。
“有礼了。”卫已回敬。
“龙姑娘在焉耆国就听说卫御猫的大名了,说很想跟使君学习钩距推理之术。”裴正转而又对龙氏女道,“我看今日可以拜师了。”
龙氏女脸上浮出一丝羞赧:“才疏学浅,唯恐不登门庭啊。”
李和道:“跟先生学,得先从刀笔吏做起,龙姑娘会写汉文吗?”
“自然是会的。”龙氏女道,“家父崇慕中原文化,小女自幼就修习汉文。”
“读过什么书呢?”卫已问。
“中原典籍大多都读过,我听闻使君修道,道家学问也曾涉略,想向使君请教《庄子》。”
从龙氏女的措辞中可以看出她深谙汉学,只是可能常年呆在焉耆国,口音一时难以转变。
“不敢称,改日与龙姑娘探讨一下吧。”
话音刚落,了明小和尚就跑来通报究竟法师做完功课了,正在西厢房等待。
龙氏女随同几人前去,结果却被僧人拦在门外。
“究竟师兄说了,此事只能与使君一人说。”
无奈,其余几人只能在门外静候。
高大的究竟僧人静坐在西厢房的蒲团上,
卫已推开门,阳光照射在氤氲的雾气上,隐约如佛光缭绕。
好一个有道行的僧人,卫已不禁感叹。
“先前在公馆是卫某怠慢了,还望高僧大量不计。”卫已先开口道。
“素闻使君越名教而任自然,所以使君有使君的待人之道,所谓礼数只是人伦,小僧志在世外,又岂会计较此事呢?”
究竟僧人这话虽然简单,却分明透露着“沙门不敬王者”的立场。
僧人们本就是世外之人,要这些世外之人对皇帝行跪拜之礼,岂不是让沙门自相矛盾吗?究竟僧人这是在隐晦地向卫已传达自己的想法。
卫已自然会意了。
“既然如此,那便以高僧之道与高僧谈对。”
卫已此话即表明自己尊重沙门学说。
“可使君只有一人,你有把握说服皇帝与百官吗?”
究竟僧人见对方是爽快人,索性也不跟卫已打哑谜了,开诚布公道。
“卫某说服不了百官,更说服不了皇帝,但我能说服虞台阁。”
虞台阁即虞世基,总揽朝政大权,深为皇帝宠幸,只要说服他就等于说服了皇帝,说服了百官。
卫已四两拨千斤的回答让究竟僧人放下心来。
于是他立刻将话题转移到了案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