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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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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二开学,江浸月在学校度过了极为短暂的时间。

    九月底乐队要出新歌,且在livehouse里有一场音乐节演出,某平台给出了一笔可观的价格,让演出同步现场直播。

    从九月中旬起,江浸月便没再去学校,和乐队的其他四人一起,在公司的训练室和录音室两头忙。

    此后,周写蹊在微信上问过她许多次,每一次都是相同的话语。

    「什么时候有空?我去还伞给你。」

    江浸月的说辞也统一。

    「忙,再说。」

    自那天傍晚降温的秋雨而来,梧桐枯叶衰败,城市便像是陷进萧索里。间或有几个晴天,久病的天气偶尔露出愈合征兆,很快又被潮湿淹没。

    那把雨伞,拖了半个月之久,没能回到江浸月的手里。

    演出在九月三十号,难得天气放晴,傍晚又属于国庆假期的伊始,海浪涨潮,观众也随之热情高涨。

    结束后,脱下演出服,江浸月换上卫衣格裙和骑士靴,在镜子前补完妆,肩上背着吉他包,走出换衣间。

    独自倚在墙边的少年身量极高,穿一件黑白棒球服外套,灰色阔腿裤包裹修长腿部,脚踩着双联名限定款的球鞋,姿态松散地站在那儿,玩手机等她。

    耳垂上挂着个小小的耳钉,切割精美的银色字母y,在聚光灯下时常显得干净温润,是他每次上舞台的必备饰品。

    少年低着眼打了个哈欠。

    玩世不恭的少爷模样,除宋崖外,别无他人。

    听见声响,他望过来,站直了背。

    手机锁屏,被他揣进外套口袋里,嘴里念道,“换个衣服,我等你等得都要睡着了。”

    江浸月问:“怎么就你一个,珈珈他们呢?”

    “先走了,车坐五个人超载,我跟你一起去。”他朝她伸出手,“吉他给我。”

    江浸月递出吉他包,宋崖背在左肩。

    livehouse里,下一场演出还在继续,人群拥挤,欢呼声和音乐声震耳。

    戴好口罩出门,在路边打车去酒吧街。吉他放前排,宋崖和她一起坐在后座。

    这种温度的天气,已经不需要靠空调来散开热气。司机开了车窗,傍晚的风已经足够凉爽。

    中途宋崖接到电话,林意恒打来的,问他和江浸月什么时候才能到。

    宋崖懒得搭理,没骨头似的靠在座椅后背,“催什么催,又没让你站,自己去找个位置坐那儿,点十款酒等着。”

    林意恒十分听话地哦了声,挂断电话。

    宋崖收了手机,看向江浸月,稍显不解,“你一直看我干嘛,我知道我今天帅得尤其迷人。”

    江浸月坐正,指了指他的脑袋,“你头上。”

    “头上怎么了?”宋崖摸向自己的后脑勺,手指动作顿了顿,忽然转换话题,“今天发型帅不帅?造型师给我做了有两个小时,我屁股都要坐麻了。”

    “……”江浸月盯着他两秒,无语地靠回玻璃窗边,感受凉风扑面而来。

    她扯唇轻笑。

    “帅得长七彩羽毛。”

    话音落下的刹那,宋崖放下手,摊开手心,里面赫然是几根彩虹色的细碎飘带。

    哦,从舞台上降落的。

    下车时,原本雾灰的天已经全黑。城市里少见星光,一整条酒吧街正对江岸,灯火辉煌,火树银花构成地面的星河。

    酒吧门口不乏排队等位的人群,侍者递来的圆形通行贴纸,贴在衣袖上,便是通行证。

    迈过正门,欢迎语做成霓虹暖光灯牌,背景透明,立在粉黛乱子草丛里。

    “今朝有酒今朝醉。”

    庭院式酒吧占地面积广阔,走进熙攘嘈杂的长廊,林意恒朝他们招手。

    长方形卡座,透明玻璃桌上摆满了shot杯调酒,三个男生坐同一排的沙发,宋崖被围在中间,江浸月挨着祝园珈坐下。

    林意恒和向楠说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炮轰而来,话语连篇,过滤没用的废话,中心思想是让宋崖和江浸月迟到罚酒,罚三杯。

    江浸月随手端起架子上的shot杯,和宋崖碰杯后一饮而尽,香草冰淇淋和朗姆的味道交迭于舌尖。

    第二杯,黑莓利口酒和气泡水。

    第三杯,酸甜适中的梅子酒混着可乐。

    调酒度数并不高,酒精味极淡,江浸月却在刚放下酒杯,收到周写蹊发来的微信消息时,感受到大脑里一闪而过的飘忽恍然。

    他问:「现在方便我去给你还伞吗?」

    江浸月发过去酒吧的定位,附上一个字,「来。」

    长方形的玻璃桌上,三个男生戴着透明手套,在争抢炸鸡小吃拼盘。

    向楠一手抓走整只炸鸡,高举到头顶,得意洋洋“略略略”了几声。

    宋崖神色狠厉,咬着牙将他整个人压在沙发上,伸长了手臂,去抢那只酥脆金黄的炸鸡。

    却没曾想,向楠以退为进,手臂在空中画了个圈,收回嘴边,先发制人地在鸡腿上啃了一口。

    嘴角沾上油和炸鸡碎屑,扬起一个满意又骄傲的笑。

    “操。”宋崖端正坐回沙发上,思来想去都气不过,端起酒杯仰头饮尽,紧锁着眉,一脚踩在向楠鞋面上,“你他妈饿死鬼投胎啊。”

    向楠不躲,也不心疼自己的鞋,想着反正在音乐场馆里已经被人群踩过无数次,鞋面上的灰大抵堆积如路面。

    等宋崖收回脚,他笑眯眯又啃了口肉,“虎手夺食的感觉,鸦哥,你懂不懂——爽、得、呀、批。”

    说罢,他还觉得不过瘾,凑到宋崖脸前吧唧吧唧,“哇,好香好香。”

    得到了一个大嘴巴子,和一声恶狠狠的“滚啊”。

    男生之间争夺食物的战役,江浸月不懂他们为何永远精力充沛并乐此不疲。

    她和祝园珈向来只负责当这场闹剧的观众,宋崖却转瞬从表演者的角色切换,从拼盘里剩下的小吃中选走一只奥尔良烤鸡腿,递到江浸月的面前。

    江浸月从手机屏幕抬眼,露出不解的眼神。

    宋崖催促道:“快点吃,你再只顾着玩手机,吃的都要被向楠这只疯狗抢光了。”

    向楠在暗处龇牙,举着拳头对宋崖的脑袋进行幼稚的隔空袭击。

    落进江浸月的眼睛里,她没忍住笑了下,戴上手套,接过宋崖手中的鸡腿,“谢谢。”

    见此情景,林意恒的眼瞳在宋崖和江浸月两人间来回转了几圈,没探出什么究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大事,忙不迭抢走最后一只鸡腿,塞进祝园珈的手里。

    宋崖又叫了烧烤,由制服穿戴整齐的侍者端上桌面。

    四盘烧烤,串在竹签上冒着热油,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

    五副骰子,在骰盅里咕噜咕噜摇动。

    十款调酒,任由败者自选。

    中途,江浸月被宋崖跳人开她时,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新消息提示。

    所有人开盖报数,江浸月伸出食指比了个一,低下眼,用另一只手解开锁屏,看见周写蹊发来的消息。

    「到了,在门口。」

    总数只有八个五,远不够江浸月报的数字,按规则,得喝两杯。

    她利落地喝下两杯梅子调酒,握着手机起身,“我出去一趟。”

    穿过熙攘人群,在庭院内七拐八转,走出酒吧正门,冰冷江风迎面吹动发丝时,江浸月看见了江岸栏杆边的周写蹊。

    白色的连帽卫衣,帽绳安静垂下,卫衣正中印着只黑猫头像,浅蓝色牛仔裤,帆布板鞋。

    是乖乖少年的穿搭。

    周写蹊也看见了她,走到她的面前,将折好的雨伞递还给她。

    江浸月接过,“进去坐会儿?我请你吃东西。”

    他说:“不了,你去玩吧。”

    即使不是喝酒,这个年龄段的乖乖学生应该也不会出入这种场所。

    江浸月没再提,“那你回家路上小心。”

    他点头,江浸月转身。

    因一把雨伞的短暂重逢,就此分别。

    返回卡座,免不了被问,“你出去干嘛了?”

    “朋友给我还伞。”她弯起手肘,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那把雨伞。

    什么朋友。为什么还伞。

    追问的念头从宋崖脑海里闪过,一如消散在玻璃杯里的啤酒泡沫,没能被他捕捉到手心。

    骰子摇动声混乱响起,酒局重组,没人再提这段插曲。

    属于九月的时间在逐渐接近尾声,酒桌上空杯被服务生收走。

    江浸月被宋崖无脑开,她玩游戏一向没运气,成为全场最大输家在意料之中。

    分明她是整张桌上喝的最多的那个,到最后最清醒却也是她。

    宋崖和向楠都喝得烂醉,林意恒没办法一一送他们回家,只能一手架着一个,去酒吧外叫车,把两个醉鬼都带回他家。

    祝园珈胃里像被火焰灼烧,江浸月陪她去了趟卫生间,等她出来,洗手池边,江浸月递给她一瓶漱口水。

    灯火通明的酒吧街是夜生活的缩影,即使到了夜半,江边依旧人声鼎沸。

    送祝园珈上了回家的车,江浸月站在路边,拉住左肩上吉他包的肩带,以防滑落。

    江风拂面,她将手指缩进卫衣袖口,仅露出一截指尖在外面,点击手机上的打车软件。

    屏幕顶端在一瞬间弹出无数条新消息提醒,江浸月拉下状态栏,看见了清零的时间。

    已经到了新的一天。

    “江浸月。”

    身后传来的声音混在风声和涛声里,她捕捉到了熟悉的音色。

    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到那双雨一般冷清安静的眸。

    “你怎么还没回家?!”她不可置信地发问。

    他没有回答。白色帆布板鞋,一步一步沉默着向她走近,停在她的面前。

    然后,他伸出手。

    一只碧绿眼眸的黑猫毛绒玩偶。

    “生日快乐。”

    他轻声说。

    ……

    江浸月湿润的口腔里,还残留着梅子酒微酸清清的酒精味。

    手机在手心里不断震动,一条条新的消息弹出。

    她想起来,半个月前在出租车上的那次对谈。

    他说秋天少见蝴蝶。

    她的十七岁生日。或许是因为那晚秋夜的冷淡江风模糊视线;或许是因为酒吧街夜景霓虹晃眼;又或许是因为酒精上头,如野兽般吞噬清醒的思绪。

    江浸月背着吉他,伫立在江岸边。她注视着周写蹊的脸,缓缓眨下眼睫。

    在一阵短暂的晕眩里,她清楚看见,属于这个季节的黄蝴蝶,在她心尖上悄然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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