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燃尽的勇气
出门前，周和像个年迈的老母亲，叮嘱天律。
“第一，千万不要提起昨天发生的所有事，以免勾起学姐不好的回忆。”周和竖起一根手指头。
“第二，你们的餐食我已经点好了，到时候学姐会去取，介于你对现代社会的了解实在过于贫瘠，你尽量减少和别人接触，以免引起别人不必要的关心。”周和竖起第二根手指头。
“第三……”
天律已经把周和来来回回说了几百次的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干脆截断了周和的话：“第三，如果沈洁璇有任何异常情况，就用这个小盒子通知你。”
周和预先在自己的手机里设置好了快捷呼叫，然后把手机留下来并且教会天律使用快捷呼叫。
“你真的学会了吗？试一遍给我看看。”周和还是不放心，虽然他已经看过天律用过一次了。
“要不干脆把我带上吧。”天律开着玩笑地说道。
“那可不行。”周和压低声音，“我不是和你解释过吗？学姐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必须得有人看着才行。”
万一她又和先前一样，突然解离，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跑到大马路上怎么办？
“我知道，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再不去赴约，恐怕人家要以为你失约了。”
天律半推着把周和送出了门，世界总算清静了。
沈洁璇从里屋走出来，对上面露无奈的天律，朝他笑笑。
“他就是这样爱操心的性格，爱管闲事，对吧？”沈洁璇说道，“我会和他认识，说起来也是因为他这个性。”
“哦？”天律其实并不太知道周和和沈洁璇是怎么相识，既然沈洁璇主动提起，他愿闻其详。
“我的精神状况不好我自己知道，其实我有一段时间失眠很严重，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说起这些，沈洁璇一脸平静，“我和同住的室友关系也不怎么亲密，可能她们或多或少也对我的事有些猜测吧。大家虽然明里不说，可她们对我的疏远我也能感觉得出来。”
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原本在门外听到宿舍里嬉笑一团，可自己推门进去，迎接自己的是鸦雀无声。这样的态度，昭然若揭。
而且，她有时会发现，自己的桌子有被翻动的痕迹。
人大约多是这样，对他人的不幸本身感兴趣，是因为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参与到这场不幸中，那是万万不能的。
“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看着室友们的安然的睡颜，我会嫉妒，也会憎恨。明明在同一个地方，凭什么我彻夜无眠，她们却如甜酣睡？再多看几眼，恐怕我要发疯。”
说到这里，沈洁璇顿了一顿，才又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就会出门去闲逛。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湖城大学校园吗？”沈洁璇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肯定没见过。那是一片很安静的校园，难得有这样的安静。”
“我经常走着走着就会晃神，而且那个点其实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人在路上，我就这样走啊走啊，走到天亮了，校门外有早点摊的声音响起，我才会离开。”沈洁璇的眼眶湿了，“我真害怕见人，就连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害怕。”
“开始玩长劫，就是因为那里没有人。”沈洁璇最初只把长劫当成一个虚拟的避难所，而当她发现，帮别人炼丹，能收获感谢和尊敬，她就沉浸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这两样东西，是她在现实中不敢奢求的，世上却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收获，她又怎么忍心离开？
本来只是闲暇时随便玩玩，后来演变成所有不用面对那个油头垢面的李局的时候全在玩。反正她早就被人当成怪物，多一条网瘾少女的罪状又何妨？
“某天晚上，我也和往常一样，在外面闲逛，然后我就被周和拉住了。”沈洁璇吸了吸鼻子，缓和一下自己语气中的哭腔，“我当时可奇了，一般人见到我那个样子，就算不把我当成校园怪谈里的女鬼，也不会主动靠近。人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常情如此。但他不一样。”
回忆起炎热夏夜里，周和拉住自己的那双手，有点汗涔涔的，那是她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温度。
“看得出来，他其实也不善言谈，话经常聊着聊着就断了。”
天律倒是认同这个说法，周和的思维确实活跃，有时候会莫名地跳开。
“可是他真的很努力，锲而不舍地和我聊，想让我从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里走出来。”沈洁璇低下头，“我总是埋怨那条校道，怎么就不能再修得长一点呢？”
沈洁璇难得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她半垂着头，半含的泪水没有及时褪去，留在她深邃的眼窝里，像两谭泉。
“他不在，我才敢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沈洁璇望向天律，捂住自己的胸口，“这里，憋得快要炸开了，非得对人说说不可。请你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
“你都想起来了？”
看沈洁璇这副神情，天律大概也能猜到，她八成已经回忆起那段不堪的过往。天律在犹豫，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满足了给周和打电话的条件，他犹豫要不要给周和打这通电话。
沈洁璇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演得很好吧？”
扮演一个失忆的角色，是沈洁璇早就掌握的技能。
“也不是第一次了，每当我觉得自己快熬不下去了，我就会装作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这不是长远之计。”天律不喜欢这样逃避的态度。
“能撑一时是一时吧。”沈洁璇又能怎么办呢？
“总之你别对他说。”沈洁璇盯着天律的手，和他手里握紧的那部手机。
“饱经苦难之士，非得奋起反抗，才能知道自己的力量。”天律背过身去，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那部手机。
沈洁璇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扇天律两个大耳光。
未经他人哭，就不该站在制高点指点江山。
天律忽然又转过身来，指了指门外：“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强悍之辈，你却把重担压在了他的肩头。你很懦弱，也很自私。”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真想依靠一下别人，凭我自己……”沈洁璇没有再说，而是沉默地走回了房间。
能避则避吧，她的勇气已经在无数次躺在床上的时候全部用完了。
两人保持着诡异的和谐，彼此都没有再说一句，阳光落满整间房，气氛却如此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