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nd：努力到窒息却离散的我们（五）
又一次。
在黑色巨兽里工作过后。
他的腰不直了，第一次发现自己所遭遇的竟然是这么可怕的苦难。
为什么我要在这工作。
明明我根本不是这里的员工。
就因为要弥补你们不知怎么创造出的漏洞，我就要近乎免费地为你们提供劳动吗？
在这天，他看到那位白净的同事陪着领导来这里送温暖。
尚渡接他送来的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凭什么。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心里忽然出现各种疑惑与恼怒。
疲劳感的等级的上了无数层楼。
尚渡一次能感觉到自己骨头的重量。
平时被皮肉包裹着的地方也不能幸免。
紧绷的神经破开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那么薄弱，根本没有什么肌肉。
他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真是厉害，现在的他坚持不下去了。
再一次走出灰尘透气的时候。
曾和他对上眼的年轻的小伙子，摘下防毒面具，满是尘埃的脸只有嘴和鼻子是干净的。
才刚刚逃出灰尘，他就点了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看到一旁的尚渡他觉得有些熟悉，于是问道：“抽吗？”
尚渡接过他的烟，又接过他的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烟，道了谢。
他仿佛早就属于这种东西，他第一次抽烟甚至没有咳嗽。
此刻抽烟的经历，就像他现在的境遇一样早有预兆。
窒息感都消退了，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烟抽完，他和那小伙子回去工作，直到结束。
回到家。
他父母替他抱怨，这工作怎么给我儿子变成这样。
尚渡没有再懂事，直说：“我想辞职，这工作太累了，挣的钱也不多，我想回去。”
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老爸点了根烟，想了很久才说：
“累不是正常，谁不是苦过来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这可是旱涝保收的饭碗。”
正因为对这句话没有感到意外。
尚渡觉得以前都是怀着轻松愉悦的心情来到的家中，如今却异常沉重。
感觉被人反绑了双手一样。
走进来的一刻就已经明白自己再也跑不掉了。
有的正是这种，独特的，家的沉重感。
他想要希望。
可那所谓的希望篇章一旦握住，代价是他又要和家里大吵一架。
而且这个选择一旦做出，这个家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摸样。
霞诗依也同样要经历这些，他不希望霞诗依经历这些。
此刻的他看到那将自己剪成平头的电推剪是那么刺眼。
没错。
他的爸妈也是苦过来的，连剪头都不舍得去外面剪。
曾经的你们也遭受着跟我经历过的一样的苦难，但是你们握着努力就能得到的未来，握着我的命运。
只要看到我走向你们所期望的最好的明天，你们就能得到幸福。
尚渡甘愿用电推剪来剪头。
但他现在忽然不想了，时代变了。
这将毫无意义，因为他的未来仍然遥不可及，这些钱永远也造不出两套房子。
在五十岁之前，他连一套房子都造不出来，更别说其他的，不比房子便宜的费用。
偏偏，他就在这样无法企及的生活里渴望着和霞诗依的平凡。
另一个选择，他想和她说再见，但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错过就永远也遇不到在健身操课上陪他跳招魂舞的女孩了。
尚渡总是喜欢畅想未来，但现在看到的未来让他感到压抑。
会顶着自己的平头遇到不那么漂亮的她，不那么有趣的她，见面时会问他，你的工资是多少，有没有车，有没有房。
可能会在各种条件里相爱，但相处过后会发现对方不算很好，可双方家长都很同意。
因为你们仅仅住得很近，家境相仿。
你们的未来将一帆风顺，结婚生子。
可躺在坟墓里的你还是会想。
第一次见面说你谁啊？还愿意跟你一起玩的她，她那么漂亮，那么聪明。
你不得不忘记那个错过后就找不见的她，和自己的一生告别。
那时的你会想，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成为这世界的齿轮，完成父母寄托在自己身体里的希望。
正因抱着遗憾，所以你不会把希望寄托给自己的孩子，而是让他不留遗憾地追逐自己的青春。
你做好了一切，可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化作那颗循环里的齿轮吧。
有人这样说。
你还年轻，别想这么多，未来没有你想得那么坏，你会遇到更好的。
有人这样说。
尚渡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但他不愿这样。
默默走回自己的卧室，摸到键盘的一刻，失去力气的筋骨再次涌现出活力，那些刚刚还哀嚎的细胞又一次愿意为他效劳。
他打了通电话，让霞诗依将忘在那边的u盘的内容给他。
许久未看过的是他在大学时期做过的梦的原稿。
他向那天做过的梦，也是对曾经的自己祈祷。
梦。
再帮我一次。
让我做一个新的梦，让我失去灵感的故事继续延续下去。
为我在无法守护一切的年纪，去留住遇到的那个她。
尚渡认定自己找到了新的希望，又活了过来。
梦会让他得到所有。
又一次，开始在黑色巨兽里工作。
意识到在这里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获得解脱，只有无穷无尽地窒息。
他已然明白这里没有希望，于是便放纵自己的意识沉没进灰尘的窒息深海。
将自己的清醒和体力保存到有希望的地方使用。
可意识沉的越深，他发现自己收到的折磨反而更深，时间过的越慢。
越是处在没有希望的地方，他就越累。
当他看清自己的路，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只想陷入沉睡。
可睡下去就没有希望存在。
于是他去买了包烟和咖啡，骑着单车回到家。
没有理会父母说什么，安慰自己什么。
他现在就是在回应他们的希望，所以没有精力和他们对话。
当他在自己的房间，点了一根烟，摸到键盘的时刻又感觉自己握到了真实的希望，短暂的窒息的海洋里浮了上来。
他很贪心，明明放弃些什么自己将成为轻松的人。
但他想要对自己的父母负责，想要对霞诗依的父母负责，想要对霞诗依负责。
他想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什么都不抛下，向来如此。
即使他现在的眼皮如若灌满泥浆，他也在继续创作。
将自己压抑在心底的希望一股脑灌进自己的故事里，如若重生。
直到肉体昏倒在键盘前。
将他唤醒的是震动的手机。
他接起电话，看到的是极美极美姑娘。
霞诗依安慰他说：“那些事你别放在心上，我爸妈说的只是气话，等我跟他们好好谈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尚渡撑起笑容道：“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这当然是句谎话。
平凡的代价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心里，他觉得自己若是做不到以后一定会在某天面临对方父母的白眼。
毕竟他在对方父母眼里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些故事的润色，他们只会觉得自家的姑娘只是一时被骗了。
没有什么钱，也称不上帅。
尚渡自己也不知道霞诗依究竟为什么会在那个开始与自己相遇。
也不知道霞诗依为什么会爱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魅力。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辜负他和霞诗依的相遇，破开这些枷锁。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让自己燃烧。
“先不聊了，我想继续我的创作。”尚渡挂断与霞诗依的电话。
清醒过后，又一次拼尽自己的所有。
生命的火焰在尚渡的身体里被希望点燃，一点点燃烧，支撑着他坐在这里。
生命的火焰很珍贵，时间也很珍贵。
尚渡很饿，但决定等等再吃东西，尽可能不将时间浪费。
虽然他才二十出头，但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并非是说他要死了，只是他年轻的灵魂快要凋零。
创作结束，他没有吃饭，又昏倒在希望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