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初到侯府
上京城出了一件离奇的怪事儿。
昨夜恭王府突遭大火,府里的池塘和水井都已结冰,用来存水的水缸也全干了,整个王府竟找不到水来灭火。消息传进宫里,皇帝派了一队禁军去灭火,可等禁军运水过去,恭王府已经烧成了废墟。
一时人心惶惶,无论走到哪一处街巷,进入任一家酒肆茶楼,都能听见人们议论此事。
茶楼里这一桌坐的都是留在京中准备应试的举子。
“恭王一家全没了?”刘举人震惊地问。
他的同窗孙举人摇摇头,叹息不已:“都没了,恭王,王妃还有世子和郡主,一个都没逃出来。”
另一位李举人神色哀痛:“恭王人品贵重,又有才干,没想到会遭遇这样的事。”
孙举人提醒他小声些,警惕地望向四周,低声道:“仁兄可别再说这样的话。我听说,昨夜跟救火的禁军前后脚到的,还有玄麟卫,而那些鹰犬,就是去抓恭王的!”
其他人都惊住了,忙问他缘由,他便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听闻恭王私造龙袍,结党营私,犯了谋逆重罪,昨夜玄麟卫是去捉拿他的。我还听说,那场大火已经查明了原因,是恭王自己放的火,想畏罪自焚,结果火势难以控制,将妻儿也给烧死了。”
一桌的举子听得直皱眉,先前那位为恭王痛惜的李举人说道:“这不可能,恭王那样仁厚宽善的人,怎么会谋逆呢?这是谁跟你说的?难道就这么定案了,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的说法?”
孙举人对此讳莫如深,迟疑了良久,才用蚊子一般大的声音说道:“案子到了玄麟司,那位连看都不看一眼,交给底下负责查办的都督,就以畏罪自焚定案了。”
刚才还满腔激动愤慨的举子们都不说话了,霜打的茄子一般,想到玄麟卫那身黑色曳撒,心里都哆嗦。
孙举人口中的那位,正是玄麟司首领顾缺。当今陛下继位之时已经是不惑之年,太子早夭,陛下至今没有儿子,只能顺应百官的意愿,从宗室之中过继了几个王爷,恭王就是其中一位。
皇帝年纪越老疑心越重,他担惊受怕,忌惮着几个年富力强的王爷,更怕朝臣向几个王爷靠拢,于是设立玄麟司,凌驾于百官之上,任命顾缺为首领,为他监视朝臣和宗室,甚至让顾缺掌控生杀之权,可以先斩后奏。
随着皇帝对玄麟司依赖愈重,这几年顾缺威势极盛,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而皇帝被他哄得沉迷炼丹长生之术,已经多日不问朝政,将朝政全交给几位辅臣处理。但这几位辅臣遇到重要之事,还要先问过顾缺,因为皇帝终日惶惶,担心有人刺杀他,只信任顾缺,也只肯见他一人。
这次恭王的案子,层层递到了玄麟司,但顾缺态度不明,底下的都督揣摩上意,将此事盖棺定论,说恭王畏罪引火自焚,已经是谁都没办法改变的事。
李举人眼睛都红了,喝一口冰凉的茶水,终是没忍住,小声开口:“或是他心虚了,恭王说不定就是被他……”
还未说完,同窗已经急慌慌捂他的嘴,道:“你不要命了?咱们今日在这茶楼里说了什么,没准立时就被记录下来,放在那位的案台上。你们可知,王御史今早被玄麟卫绑走审问了,他就是因为在家里猜测那位,被随便安上一个受贿的罪名,关进诏狱了。”
李举人脸色一变,冷汗俱下,同窗们又叮嘱劝告他几句,就各自回去了。
茶楼依然热闹如初,关于恭王府的那场离奇大火,坊间议论了半个月,终于渐渐停歇。
寒冬凛冽,上京城落了第一场雪,冬雪飘飞,层层叠叠落在地上,举目望去,四下皆白。
靖安侯府角门处,厨房的李婆子从儿子家里匆匆赶回来,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地上的积雪,无暇注意四周,上前敲门。
负责看管角门的是内院张管事的侄子,惯是个会偷懒的,敲了半天还不见来开门。
李婆子冷得直跺脚,嘴里骂了几句,仍不解气,踢脚边的雪堆,谁知这一脚踢过去,却是结结实实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吓一跳,用脚拨开雪堆一看,心都凉了半截儿。
雪堆下分明躺着个人啊。
李婆子壮着胆子,把雪从这人身上扒拉开,嘴里咕哝:“瞧着身量不大,像是个姑娘家,这身上冻得都僵了,别是没气了吧。”
等她把雪全拨开,终于看清这姑娘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得晶莹剔透,都要跟这满地的雪融为一体了,细皮嫩肉的,眼睫卷翘纤长,鼻尖挺翘,小小的唇苍白紧闭,瞧着比府中的几位姑娘还要好看。
李婆子难以形容,但她看着这姑娘心中越发怜爱,寒冬腊月的,又下着雪,若扔下不管,小姑娘就得冻死在这里,她只犹豫片刻,又起来敲门,边敲边喊:“张家侄儿,快给我开门。”
…
阿窈在陈旧的木床上坐起身,被李婆子灌了一大碗姜汤,就着姜汤的热乎劲又吃了一大张干饼子,这才像是活过来,睁着迷茫的眼眸打量四周。
李婆子问她家在哪?她想不起来,于是摇头。
李婆子又问她叫什么?她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只有碎片一样的记忆,而在那些碎片里,有人温柔慈爱地唤她阿窈。
“阿,阿窈。”她不怎么确定,弱声弱气地回答。
李婆子又跟她说些别的话,见这姑娘言谈正常,并不是个傻子,只可能是病了一场,忘记了从前的事。她在老家也见过别人有这种病症,因此并不奇怪,就问:“你如今没有去处,可愿意给我当个闺女,在这府里谋生?”
阿窈的眸子顿时亮起来:“愿意的。”
她这些天挨饿受冻,被李婆子捡回来才吃上一顿饱饭,心里对李婆子十分感激,因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李婆子笑得慈爱:“那以后你就唤我阿娘吧。”
阿窈望着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哀伤的情绪,她怔怔开口:“阿娘。”
这一声叫出来,她好像就不再迷茫,有了依托。
李婆子听着她又软又甜的叫自己阿娘,心中受用。
她在侯府中做厨娘多年,与儿子不亲,又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可是圆了念想。而且小姑娘长得好看,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她真是满意极了。
“行,那我去跟厨房的管事曹嬷嬷说一声,给你安排个活。”
阿窈开始跟着李婆子在厨房做活,她嘴甜又长得好,厨房的下人们都很是照顾她,管事曹嬷嬷也喜欢她,给她分派的活都不重,也就是洗洗主人用过的茶杯碗碟。
这一日是侯府家宴,李婆子忙得很,急匆匆给阿窈拿了两个早上做坏的小兔子馒头,就回厨房准备家宴上的菜。
阿窈洗完面前这些碗,起身抻了抻泛酸的腰,拿起小兔子馒头爱惜地咬了一口,谁知过道跑来一个人,神色慌乱,横冲直撞的,一下子把她手中的馒头撞翻在地上。
阿窈低着头,很是心疼,只听那人带着哭音跟她说:“对不住。”
正在抹眼泪的是厨房管事曹嬷嬷的女儿连翘,她平日里在后厨很是威风,阿窈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惨。
“连翘姐姐,你怎么哭了?”阿窈心里还念着小兔子馒头,连关心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连翘正哭着,见她这般,倒是有了别的想法,她双手捂住肚子,皱眉道:“我葵水来了,肚子疼,可是张嬷嬷非叫我去家宴上伺候贵人。”
阿窈顿时感同身受,因为前不久她的葵水来了,疼得像死去一般,阿娘说她受了寒,不好好调理,且得疼上几年,吓得她好几日吃不下饭。
“我那还剩下些药,给姐姐拿过去吧。”
连翘握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最是心疼人,姐姐实在难受,你能不能替姐姐去厅中伺候?”
见阿窈面露为难,她看了眼地上的小兔子馒头,有了主意:“姐姐弄脏了你的馒头,心里过意不去,明日就给你送一笼新蒸的肉包子,可好?”
连翘的娘是厨房管事,能这么说自然是有办法弄到,阿窈想着这两日阿娘过于劳累,应该吃点好的补一补,便决定应下。
“行,那姐姐歇着吧,我替你去。”
连翘异常欢喜,又叮嘱她一些规矩,见阿窈转身去了前院,她收起笑,轻叹一口气。
其实她没来葵水,她在侯夫人的院子里伺候,消息最是灵通,今日这场家宴,是为早已分府别住的大公子顾缺准备的,她被张嬷嬷安排在顾缺身边伺候。
一想到那个人,连翘遍体生寒,那是个活阎王,真恶鬼,一个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她害怕极了,本是来找娘亲求救的,谁知碰上阿窈这么个傻姑娘。
连翘心里有一丝愧疚,但这愧疚与她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
阿窈来到前院,与张嬷嬷说明,自己是来替连翘的,张嬷嬷本来要动怒,但瞧见她这张脸,神色却是和缓几分,问道:“她说葵水来了肚子疼?”
阿窈点点头,见她一脸天真稚气,张嬷嬷直摇头:“你倒是个傻的。”
“嬷嬷?”阿窈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张嬷嬷也没有挑明,道:“行了,宴席就要开始了,你进花厅里面,碧珠会告诉你一会儿该做什么,你自己机灵些,也未必会出什么事。”
阿窈困惑地进去花厅,一个身量高挑的婢女带她来到主位边上,跟她说:“你就在这等着,贵客坐下后,你负责布菜添酒,千万不要有任何闪失。”
碧珠看她年纪小,长得又惹人怜爱,难得发了善念,提醒一句:“切记要恭敬,除了添酒布菜,多余的动作和声音都不要有,总之你别太害怕,那样反倒容易出错。”
碧珠去了别处,阿窈更迷糊了,她想来想去,也只能用这位贵客不好伺候来解释。
随着侯府中的各位主子陆续到齐,下人们也都规规矩矩地站好,侯府那几位老爷脸上惊惶不安,翘首望着大门口的方向,这般情景不像是宴客,倒像是迎瘟神。
阿窈正发呆,只听大门口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一群身着黑色曳撒的带刀侍卫从前门涌入院子,来到花厅外,将这里团团围住,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直地看向花厅里的人,如同地府跑出来的恶煞一般。
侯府的主子们都吓傻了,没人敢吭声,就连靖安侯顾盛辉也只是颤着声音问:“这,这是干什么?”
侯夫人郑氏拉住他,轻声道:“侯爷,咱们的修儿还在牢中受罪呢,你就忍下吧。”
靖安侯面色微变,忍住将要出口的质问。
花厅里气氛紧张,除了靖安侯,其余人都站起来,望着大门到花厅的那条青石路。
木质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如同碾在人心上,阿窈向声音来处望去,那里被矮树遮挡,只能看见一前一后两个人,前面那人气质温雅,像个公子,后面那人身材高大壮硕,肌肉遒劲,像是个随侍。
等他们从转角处过来,她这才看清,那高壮侍从还推着一个人。
那人坐在轮椅上,清瘦修长,若是站起来,应该跟他身后的侍从差不多高。
他身上披着一件鸦青色绵氅,里面是深红色的公服,补子上绣着狰狞张狂的麒麟图案,腰间系着玉带,周身透着一股高位者的威压。
花厅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看向那人,都低着头恭敬至极。如此一来,阿窈悄悄张望的行为,就显得格外突兀。
她尚未发觉,好奇地看向那人,他脸色是不正常的白,仿佛在阴暗之地待得久了,看不见一丝血色,眼眸沉黑,辨不出喜怒,抬眼望过来,透着一股子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