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平难得可贵
像从海底浮上来似的，我睁开了眼。
白色的天花板上，吊着几块发光的照明矿石。光芒有些刺眼，对我这刚醒过来的伤者极不友好。
“0064号醒过来了！来个人检查！”
和我相邻的病床上，正在治疗别的伤者的医生喊道。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位护士拿着本册子赶来。
“0064号，黑岩，对吧。”
“对。”
因为缺水，我的嗓子发声时有种撕裂的疼痛感。
她撑开我的眼皮，拿着检查用的发光矿石照了照我的眼球。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看着我的手指，嗯……没问题了。”
她摆了摆手指，随后说道。接着拿出笔，在册子上写了几个字。
“黑岩神役，您醒来的真是时候，华尔德山攻防战胜利庆祝会还在进行，您先去吧。”
我坐起身，才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一身白净的病号服。
大病房里几十张床躺满了伤员，更多的伤员躺在地上，整个病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得好好找找。
这场战役太过残酷，病房根本运转不过来。有些正在治疗的人甚至连护士都不是，就是些会高级治疗术式的老师和学生。
我点点头，掀开被子，踩上刚刚护士拿过来的拖鞋，小心翼翼的走一步看一步地出了病房。
随着病房的门吱吱呀呀的合上，我走在繁忙的医院走廊里，慢慢的复盘。
自入学来，第49次，死在战场上被捡回来。
这次死亡是因为，我们校队完成剿灭任务回指挥所的路上，遭遇了血统纯正的成年火龙。
小队七人，四人魔力见底，遭遇时已经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龙息烧成了碳。
我更惨，因为身上刻着高阶魔法“肉身复原”，所以硬是被龙息烧毁了十几次，才彻底死过去。
我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发现脖颈上已经被戴上了项圈。
只要有人主动遥控项圈内的术式，或者有外力尝试破坏项圈，佩戴者都会在几秒钟内从头到脚化成粉末，接着被风吹飞。
官方说是因为怕别的国家剽窃魔法的秘密，所以要求每个人都佩戴项圈。
没有人会抗议，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个国家领袖——魔法之神的狂热信徒。
但其实每个人都没有见过魔法之神，大部分是通过传音魔法，知道他还没死，还有这么几次演讲是通过三维立体录像魔法——“时间剽窃”来完成。
胡思乱想消磨时间果然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学校的礼堂。
“为了神！为了自由！为了美好生活！”
礼堂内传出阵阵呐喊声，我站在礼堂门外，调整了一下表情，变的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然后才推门进去。
嘈杂的鼓掌声震的我耳朵疼。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热切的看着台上的三维立体录像。
我一边和他们一样兴奋的鼓掌，一遍找了个位置坐下。
台上的人影距离太远，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招了招手，随后说道。
“坐吧，为幸福奋斗的神役们，坐吧。”
随后周围的人齐刷刷的坐下，像预先排练好的似的。每个人脸上都涌现出莫大的热情，根本没注意到还有个人刚刚进来。
台上魔法之神的录像还在播放，我发现四“天灾”之贤者也在台上，甚至每到关键时刻，都是由他来带领所有人呐喊口号。
天灾，魔法国的战略武力，也担任着类似主教一样的职务。
他苍白的胡子微微颤抖，应该是因为许久未见魔法神的影像，今天终于见到而有些过于激动。
空中魔法神的演讲清晰的回荡在空气中，所有人都恨不得连呼吸都掐断，全身心都沉浸在魔法神的演讲上。
“我们这场战争，是无可争议的大胜，歼敌十数万，我们的死者不过几千人，伤者并没有统计的必要，因为我们能把伤者全部救回来！”
华尔德山攻防战残酷无比，作为攻方的魔法国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正面战场上一波又一波的冲锋效果都不好，无数不够强的人因为资源紧张错过了治疗时间，无法再被复活，大部分的人死去活来的好几次，眼神都已麻木。
最后在无数次冲锋后找到了终于一个相对薄弱的点，然后组建了十支尖刀小队，由十支小队为主，大部队为辅，才拿下了华尔德山。
我是第九尖刀小队的成员，当时的任务是与第四小队一起切断山上的通信脉络。路上血迹斑驳，满地残肢，仅仅走了段山路，裤腿就已经被血湿透。
“这次，我们与魔族的战争，让我们离胜利又进了一步，现在的我们，胜利指日可待。”
这次战争可以说是吃了大亏。整座山的巨魔和哥布林还有成群的山狼让魔法国的部队损失超过半成，远不止他说的几千人。
就算这次和兽族的战争赢了，可是还有武国。
战争可从来不是一天就能结束的，再说，魔族、魔法国、武国的战争可是僵持了近百年。
想逃。
不想再死了。
不知道哪一次，自己就会被抛弃。
然后真正死去。
“这次，我亲自出面，与龙神签订了十年的停战契约。”
魔法神说完，整个会堂顿时沸腾起来，会堂的人们欢呼雀跃，嘈杂声震的我内脏都开始疼痛起来。
嘈杂的兴奋声持续了没多久，不知道谁先开始喊出了第一句“赞美魔法神，神的慈祥乃我们的荣幸。”。渐渐的会堂的人们都站了起来，开始整齐富有韵律的高呼：
“赞美魔法之神！神的慈祥乃我们的荣幸！”
“赞美魔法之神！神的慈祥乃我们的荣幸！”
我也挺直身子站着高呼：
“赞美魔法之神，神的慈祥乃我们的荣幸！”
但我却没忘记过，七个多月前，他说过与武国签订过三年的停战契约，但没出半个月，我又因为与武国的战争，死了一次。
这位神的嘴里满是谎言，我有种直觉，他甚至连那句，“我是魔法之神。”也是谎言。
我也想逃离这个国家，但问题是只要项圈还戴在脖子上，逃走就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我见过也拥有“肉身复原”的人逃走过，但结果是身体水分被逐渐抽空，“肉身复原”一点效果都没有，最后还是碎成了灰。
项圈带来的消亡，身体辨别不出是外力伤害，所以“肉身复原”无法使用，无法修补自己的身体。
可怜的山岚，心太急，最后不清不楚的送了命。
台上魔法神的演讲终于结束，会堂里人的眼睛大概是抛了光，曈中反射的光完全可以在夜晚中当发光矿石用了。
我面带完美笑容，从桌上拿了杯水一饮而尽，然后拿起一人一块的糖酥饼，囫囵吃下。
这时，贤者的演讲也已经开始，我调整好坐姿，背倚靠在椅背上，保证睡着时不会趴在桌子上，准备打个盹。
但还没等睡着，就被拍了一下肩膀，我睁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曾同为第九尖刀小队队员的澜泽坐在了我的旁边。
“黑岩哥，身体没事吧。”
澜泽眼神亮晶晶的，看起来蛮有活力。
他刚来学院还没一年，也就刚过十二岁半的年纪，见谁都叫哥。
虽然我的身体年龄顶多也就十四岁。
“没事，其他人呢？”
我揉了揉脸上酸痛的肌肉，继续微笑。
“雷声和锐还没醒。队长和其他人没救过来。”
澜泽小声说道，嘴角垮到直指地面。
“岩哥，谢谢你当时护住我，不然我也已经被烧成灰了。”
“没什么，人之常情罢了，既然活着，就继续好好为魔法神和魔法国奉献。”
澜泽沉默不语，看来突然遭遇火龙对他来说创伤很大。
“去看看医生吧，倾诉倾诉，再让他给你开些能鼓起勇气的药。”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至于那鼓起勇气的药，是一种能给人虚幻快感的兴奋剂。
我也吃过一次，是在第一次任务之后，也是我第一次杀戮之后。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接触过。
“对了岩哥，凝医生找你做心理辅导，不过岩哥看起来很好嘛，完全不需要心理辅导。”
我揉了揉澜泽的脑袋，起身说道。
“这可是必须的流程，就算是为了胜利，也应该做一次。”
我走出会堂，向学校专门的心理医院走去。
看来今晚能吃上肉了，毕竟是一场“大胜”，肯定得庆祝庆祝。
说起来上次吃肉还是在丰收节，距离今天有些日子了。
但说实话，这个国家生产力完全够得上每个人民一天至少能吃上一次肉。
我小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父母身体上刻的是术式是“垦植”与“培养”，一年能种植的土地根本望不到头，但却依然仅仅能够勉强温饱。
说到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忆不起这个世界父母的脸。毕竟六岁时，我就因为天赋适于战斗，被带到机构开始培养。
这个国家每个人都这样，六岁时就会根据天赋，被分成各种各样的胚子开始时间或长或短的训练，最后直接被分配工作。
所以别的行业的劳动者，产量到底有多少，每个人都不知道，只能顺其自然，适应时不时物资短缺的世界。
“进来吧。”
我敲了敲凝医生的门，里面不多时便传来让我进去的声音。
我走进门，看见凝医生正在拿纸擦着满是油脂的嘴唇。
“凝医生胃口不错嘛。”
凝医生笑道。
“哎呀，人生还是吃饱最重要，好不容易今天有肉，当然要多吃，谁知道下一次吃肉是在什么时候。”
“凝医生，你这样说话，可是会被骂死的。”
凝医生冷笑着带上眼镜。
“那你猜，心理医生向上汇报某个人内心向往外面的世界之后，那个人会在第几天被清除？”
我不知道，所以沉默。
凝医生从书桌上端出一盘烤好的肉递给我，品质和料理程度都不是食堂能做出来的样子。
“答案是两个小时之内，连人到痕迹都会消失，就像山岚一样。”
我用手抓起肉就吃，凝医生递给我刀叉的手顿时僵在原地。
“现在想逃走的人增多了吗？”
我像野兽般撕扯着肉，完全没有要接餐具的意思。凝医生见状，搬来了把椅子坐在我面前。
“没有，一个也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你，山岚三个人，别人就算施加暗示也没有一个动心的。”
山岚就是这家伙施加暗示才想要逃走，山岚的死完完全全就是这家伙对这个国家的一场实验。
这家伙非常危险，他害死山岚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