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虞有妖
洗漱完下楼，林皓玄已经点好了早饭，却只是坐在桌前不吃，嘴里念念有词。
谷问柳走到跟前，才发现桌上蹲着个小小的石猫，纹丝不动，林皓玄正是在对它说话，他挑的是个僻静位置，店里人又多，暂时还没人注意这边，否则非得被当成脑子有病不可。
“这个东西……你收回去。”他拿出手帕拍在对方面前。
林皓玄道：“你先下去吧。”
石猫顺着桌腿溜下地面，一边跑一边躲着店里走来走去的脚，生怕被人踩到尾巴。
修长双指挑起桌上的帕子，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林皓玄笑道：“弟子精心挑选的礼物，师尊不喜欢吗？”
放在怀中一夜，帕子已经沾了谷问柳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这动作着实孟浪之至，但林皓玄笑得好看，眼中满是诚恳，竟让人觉得他真的只是单纯闻闻味道而已。
谷问柳是不吃这一套的，对方的动作让他想起幻境之初颈侧湿热的呼吸，不由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女子之物，为师用不到。”他冷着脸。
林皓玄把手帕折得方方正正，绣着柳枝的那面恰好在上方，两指推到他面前：“未必用不到，至少还可以擦眼泪。”
“……”谷问柳觉得自己还是脾气太好，让这逆徒越来越无法无天，冷声道，“林皓玄，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不会管教你！”
“管教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林皓玄依旧没心没肺，“只要师尊不再无视我，想怎样都可以，甚至杀了我都行，只要师尊做得到！”
这话太过诛心，谷问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桌上小小一方天地气氛顿时凝固，只有无人动筷的早餐兀自冒着热气。
“……是弟子失言，”林皓玄给他夹了个小笼包，垂眼，“师尊还是收下吧，就当作……昨夜师尊请我喝酒的回礼。”
对方主动给了台阶下，谷问柳不想闹得太僵，沉默着收起手帕：“下不为例。”
一顿饭吃得满腹心思，味同嚼蜡。
退房结账时，小二热情道：“两位公子是出来游玩的？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这附近还没有小人不知道的景色，可以给二位推荐推荐。”
谷问柳道：“你可知最近的灵宝阁在什么地方？”
宁城过路者中不乏修仙之人，小二多少也听过那么几耳朵：“原来是两位仙君，我们这附近虽有修士来往，却无仙府，您要找灵宝阁得再往南边走二百多里，那里有座无虞城，里面或许有。”
“多谢告知。”
结了账，二人向城外去。
林皓玄道：“师尊找灵宝阁做什么？若有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让手下替你去寻。”
“你还有手下？”谷问柳想起那座空荡荡的幽荧宫，分明连个鬼影都没看见过。
“当然有，否则我这魔君做与不做岂非毫无区别？”林皓玄撇撇嘴，“只是蠢货太多，我怕冲撞到师尊，就让他们暂时藏起来了。”
“物似主人形。”谷问柳评价得毫不留情。
……
灵宝阁是修仙界有名的杂货铺，上到一品灵器，下到辟谷丹，只有你不需要的，没有他们不能卖的，特殊店面里炉鼎也可以买，只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买卖不会大肆宣传，交易双方心知肚明而已。
无虞城里的只是一处普通店面，不过也够了，谷问柳想买的只是清心丹，再常见不过。
清心丹是灵宝阁研究出来的丹药，效用比清心咒强一些，使用方便，价格合理，不仅修士可以用，噩梦缠身的凡人也可以适量食用，一直是畅销产品。
谷问柳自觉神魂有损道心不稳，幽荧剑对林皓玄的影响也日益加深，就打算买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来得不巧。
无虞城灵宝阁掌柜面露难色：“二位仙君，本店的清心丹昨日就卖完了。”
这种几乎人手必备的丹药向来都是大量囤货的，灵宝阁怎么会放弃赚钱的机会？
谷问柳皱眉：“都卖完了？”
“是啊，”掌柜点头，“近一个月不知怎么回事，清心丹卖得极快，各处店铺常常供不上货。您二位需要的话，只能等明日到货了。”
“以前可也出过这种状况？”
“从未有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谷问柳决定看看到底是谁在大量购买清心丹。
若是普通囤货就罢了，若真有这么多人同时要用，只怕一场祸乱在所难免。
他道：“我们明日再来。”
“唉好，我给二位留着货。”
出了铺子十丈远，林皓玄终于开口：“师尊，你若需要，我可以直接让人去取，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让人去取？”谷问柳冷哼，“只怕人不是人，取不是取，你叫我如何安心？”
林皓玄泫然欲泣：“在师尊眼里，弟子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那你倒是说说，若我方才没有对你施绝音咒，你想干什么？”
泫然欲泣成了冷脸：“自然是‘请’他们加紧送货，本座想要的东西还没人敢这么拖拉的！”
“所以你一点都不冤，”谷问柳顿了顿，“想让为师改观，就收敛一下你的性子。”
“还是算了吧，弟子若像从前听话，只怕师尊又看不到我了。”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谷问柳知道，时至今日恶果已铸成，即使他保证自己不会再如从前一般，他们也回不去了，捅破的窗户纸怎样补都是无法平整如初的。
入夜时分，繁花楼挂灯迎客。
一时间，四周亮如白昼，灿若星河，丝竹之声缕缕缠绵，不绝于耳，金碧辉煌的楼里不时传出娇笑软语，像钩子般钓着过路人进入这芳香四溢的极乐之地。
二人立在路边，谷问柳皱眉看着对面，沉默不语。
“师尊这样的高洁之士竟也对这种地方感兴趣？”林皓玄嘴角挂着戏谑的笑。。
闻言，谷问柳复杂地看他一眼，抬脚进了这温柔销金窟。
若是修为高深之人，在外面就能感觉到繁花楼里有妖气，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也足够清晰。
这种地方龙蛇混杂，三教九流都有，气息杂乱，最适合邪物藏匿，近日城中异状或许与此有关，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去查看一番。
林皓玄颇为烦人，一路上絮叨不停，怎么都不能相信冷心冷情的仙君就这样进了这腌臜之地，还轻车熟路地要了一桌酒水并数个花娘。
他哪里知道，纤尘不染的师尊一穿越过来就在勾栏院里，对这些勾当已经见怪不怪了。
谷问柳懒得解释那么多，既然这傻货灵脉有损看不出妖气，不如借此良机让他好好看清楚自己不是他心里那个干净的师尊，早日断了念想，把心放在正道上才好。
繁花楼里，姹紫嫣红，美人环肥燕瘦，个个面若桃花，肤如凝脂，鬓似乌云，满头珠翠金钗，浑身绫罗绸缎，指如嫩笋，轻执罗扇，婀娜多姿，缕缕白烟从鎏金兽面香炉上飘出，桌面摆着银著玉碗，甜瓜鲜果各色美食无所不有，连酒都带着甜腻腻的脂粉气。
两位仙君坐在桌后，一个冷着脸，气质清如竹淡似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逛青楼的，此刻正扫视着面前排成一排的八个姑娘，目光不沾半点欲望，仿佛下一刻就能掏出个木鱼来敲。
另一个倒是生得剑眉星目，嘴角挂笑眼神温柔，通身的少年风流气，可惜风流的对象不是各位美人，而是身旁目不斜视的仙君，真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八位花娘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发自内心地觉得这里不需要她们。
谷问柳扫视一圈，没发现哪一个身上有妖气，抬手勾勾食指：“你，过来倒酒。”
“我？”被指到的那个是八人里个子最高的，长着张娃娃脸，微微睁大眼，十分无辜可爱。
“对，就是你。”
“……是。”
“师尊！”林皓玄软着嗓子，“难道我还没她好看吗？”
“噗……哈哈……”几个姑娘忍不住以扇遮面，笑出了声。
“……好好说话，”谷问柳斥道，“你再好看也是个大男人，如此扭捏作态像什么样子！”
“可师尊喜欢这样的，”林皓玄瞪了那娃娃脸姑娘一眼，“我可以学。”
娃娃脸吓得缩了缩脖子，还是秉持着职业操守道：“公子，奴家喂你喝酒可好？”
“好。”
她一手执着鸳鸯团扇遮住脸，以免直面旁边那位杀人的目光，一手哆哆嗦嗦地将玉杯凑到谷问柳唇畔。
酒满杯敬人，微微抖着溅出几滴，晶莹剔透地挂在淡红薄唇上，欲滴未滴。
谷问柳轻轻扶稳她雪白的手腕，垂眸喝尽杯中酒。
不是这个，她的脉相与常人无异，身上也并无妖气，哪怕是擦肩而过时沾染上的也没有。
繁花楼里的花娘们平日见的客人大多是些猥琐浪荡之辈，今日难得见了这么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出手又大方，总想多亲近一些，娇声道：“公子，那我们呢？”
“你们都过来倒酒。”
“……师尊！”林皓玄睁大眼，委屈中带着怒气，终于装不下去了。
“叫什么？”谷问柳道，“不会少了你的。”
他让娃娃脸去给林皓玄倒酒，腾出地方给其他人。
“你别过来，我不喝！”
娃娃脸如释重负地站到一边，举起扇子遮着脸，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七位花娘轮着给谷问柳喂过酒，个个红晕满面，他一个个地检查过去，每个人的脉相都毫无异常，只是普通人。
这妖精也太会藏了些，居然一丝妖气都未曾沾染旁人。
越是如此，越有可能来者不善。
谷问柳心中默念清心咒，闭上眼，放出识海灵力，开始检查整座繁花楼。
这是个消耗灵力的笨办法，但该用时还得用。
此地人数众多，空间宽阔，检查起来颇为费力，他凝着心神将屋子一间间看过去，一直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在内心焦躁之时，却突然觉得唇上一暖，随即耳畔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