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帆之船
嗵的一声，头撞到木板的声音。
小九从棺材里睁开眼，觉得视力模糊，似有一片黑云在眼前，还闪着无数的星星。
他脸色发白，冷汗湿透了身上的衣衫。
刚才是个梦？
他挣扎地从棺材里坐起来，胸前急促的起伏表明他依旧很恐慌，仿佛那九把钢刀已经刺进他的胸膛。
“九儿，九儿，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呼喊着小九。
然而，虽然他表情惊悚，冷汗直流，但面对老人的呼喊，反应却似泥塑木雕一般，他好像根本就与世隔绝，并不想搭理任何人，直勾勾地看着空气，目光呆滞。
“哎。”老人的叹息声。
“没事，没准过了今晚的启灵仪式，就好了。”
“是啊，听说啊，那年张瘸子家的儿子从山崖跃下，第二天就把拐杖扔了，能在地上跑了呢。”
说话的有一些这个岛上的渔村的村民，但显然并不是普通的村民。
老人看了看周围的人们，又望了眼屋子里坐在棺材里嘴唇发紫，目光呆滞的小九，他好似被人卸掉了灵魂一般，傻愣愣的，也不知他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想和人说话。
这栋送葬小屋是二层的井干构房子，沿山崖而建。虽然距离富丽堂皇很有差距，但也算收拾的干净整洁，从它后院的悬崖眺望可以望见不太远的海。
屋子里的陈设有点奇怪，卧室里没有床和一般的家具，却摆满了横七竖八的棺材。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矗立在小屋的角落里，墙上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干枯的手臂，染血的器皿。
两副面目狰狞的面罩挂在墙上，让人看着毛骨悚然。各种尖刺的金属工具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屋子里的棺材四周。
唯一比较正常的是小屋厅堂里供着一尊清瘦老人的石像，他手持墨斗，目视远方，据说这个老人姓姬。
小屋的后院里也停放着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木材和一些散乱的棺材、家具和制作一半的木工活计。
甚至小九和小屋的主人，那个白发的老者都是睡在棺材里的。
据岛上的居民讲，白发老人曾经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出海，是船上的船工负责修理船只，后来岛上做一些木工活过活，特别是棺材。
老人的手艺很好，甚至许多外岛都要来他这里订做各种棺材和木工活，以至于前后院都堆满了各种棺材，最后干脆连床都省去了。
小九平时也跟着学了一些木匠活儿，不过他还是更喜欢看书和弹琴。
当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傍晚坐在海边抬头看漫天的星星。
因为他不会说话，几乎不和任何交流，却只喜欢看星星，大家都叫他来自星星的孩子。
“但愿吧。”老人转过头和那几个村民说道，手里拿起供桌上画着鬼符的一张黄纸，引燃后，把纸灰混在一杯清水中，含在嘴里，噗的一声。
小九脸上被这一口水喷得有些狼狈，不过他终于可以张开嘴说些词句。
而此时的小九望着天，他似乎没有听见周围的人说话。
他喃喃自语，发出的声音古怪阴沉好似来自其它世界：“我不会死了吧，那个漂亮的姐姐，那个姓于的大和尚不会也死了吧。”
老人一边听着小九的胡言乱语，一边擦去他脸上的水渍，同时说道：
“也不早了，大家都回了吧，让这孩子休息会儿，晚上还有大事。”
老人送走了门口的这些神秘的人，回身进屋。
他摸着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串钥匙，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小屋，若有所思。
老人从事的送葬者是一门很古老且神秘的职业。
小屋里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民间轶事的古书，从那些书的封面上看去就让人感到些惊奇。那些画满各种奇诡符号和写满不知所云的文字的卷轴和纸草凌乱的散落在棺材盖板上。
这是一些上古流传下来据说可以沟通仙庭与妖界的三界文字。
老人绕过门厅的供桌，走进卧室，来到小九身旁。
他用手理了理小九呆坐的木棺上的盖板前叠满的书卷，小九呆坐着毫无反映。
可能是这个来自星星的孩子把身心都扔在了这些奇怪的书卷里，以至于整个身心都扭曲了——至少很多村民都这么说。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放在小九的肩头，“九儿，你可要活着回来啊。”声音颤抖，已经泣不成声。
小九的头微微侧了一下，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光，他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死了吧。”
“不会的，九儿，不会的。”老者眼角的余光落到了棺板的书页上，上面画着一只奇怪的海螺，旁边还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小字——那是小九读书时写的笔记。
这时，小九突然转过身子，一把拉住老人的手，说：“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老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不过很快就定下神来。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贾小九的头发，：“说什么呢，活的好好的，又说傻话。”
… …
小九所在的这座小岛面积虽然很大，但平地稀少，大部分土地都被那座高耸的山峰代替。只有靠近海边的港口有少数的平地，村子也稀稀拉拉的分布在港口边。
而就在这些仅有的一些种满麦子的农田里，有时却很奇怪的出现一些怪圈。
那是一些秘密团体保留下来的古老和神秘的仪式。
每逢有启灵仪式的夜晚他们就要举行，那是一个双月齐之夜。
他们在麦田中画出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图案，这些看起来几乎是什么神明造物一样的麦田怪圈，在小岛高耸的山崖上望去，格外的震撼。
这不得不让人联想起一些光离古怪故事中提到的聚灵阵或者魔法阵。
“九儿，快来帮忙。”
或许是早些时候那杯水的力量还在。
小九撸起袖子，手拿着小屋地下室墙壁上挂着的那把绿色镰刀参加了这场奇怪的收割仪式。
这麦田中的图案都是被预先设计好的，据说记录在一本古书中。随着天色渐晚，他们加快了工作。
一定要赶在双月齐圆之夜完成这场盛大的仪式。
这些巨大的圆圈构成了像似某种神秘学的符号。
老人指着小九，让他站到一个事先安排好的位置，据说那是怪圈的阵眼。
或许因为小九心灵迟钝，或许因为已经过许多，眼前这些怪诞的举动，并没有触动他心中太多的疑问，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疑问。
“小九，该你了。”老人低沉的话语，同时用手碰了碰小九腰间的唢呐。
他是很会吹曲子的，送葬人的一个基本功就是为人出殡奏丧乐。
小九顺从地拿出唢呐。可他刚咬住哨片，却愣住了，冷水轩庄院前那场奇怪的大殡浮现在他眼前，梦里他手持一把古怪的琴，弹了一首奇怪的乐。
小九缓过神来，眼望着老人的眼睛，此时的星光下闪过一丝银亮，可是并没有得到什么暗示。
似乎没人知道应该演奏什么，他是今晚启灵仪式的主角，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时应该吹点什么。
忽然也不知道哪来的灵光，小九的唢呐中传出了传说中的魔鬼音阶——也就是三全音的《骷髅之舞》。
也许是临时起意的机缘巧合，也许是本来就如此。
小岛上这些秘密集结的村民似乎以前并没有听过这个神奇的曲子，他们居然开始跳起舞来，舞蹈很怪，摇曳的身影在星光下舞动，那些飞舞在麦田里的火把眼前这一切照得有几丝恐怖。
小九此时把担心从演奏什么曲子转移到了这些疯狂舞动的村民会不会把麦田的稻子点燃。
那可就变成了一张真正意义上的骷髅之舞。
一些村民双手挥舞正漆了油彩的骨棒，互相撞击下敲出了一串清脆而骨骼碰撞声，听起来好像真的有一些跳舞的骷髅。
在荒蛮的年代，那些被记录在各种载体上的文字只能被贵族和上层所了解。
而那些被记录在纸张上的音符就更成了神的语言。
音符流淌于小九的指尖，节拍跳跃于颤动的鼓棒和村民的击掌中。而那一连串对骷髅舞步的模仿是从骨笛里吹奏出来。
一首美妙的音乐的需要有三个部分组成，旋律，和弦，节奏。
旋律来自小九的唢呐和骨笛，节奏来自渔民的节拍。
麦田中还有一种声音，它构成了和弦。通常小九的音乐可以引来一些鸟叫，或者凭借高超的演奏技巧把自然中的声音巧妙地糅杂在自己的演奏中。
可是现在却凭空的多了一种声音。
一个漂亮的三和弦。
咕咕咕…咕咕咕…咕… …
紧接着一连串的咕咕声，由小及大，由远及近，如鬼魅从阴间借着子夜阳气稀薄四处游荡一般，天上双月已经升起，其中一颗月亮居然是血色的红月。
不过它却照不亮麦田远处同样的红光，那些红光如血色的宝石在黑暗中闪烁。
本来只剩下黑白两色的夜，突然间多了这一阵阵神秘的和弦和摄人心神的红点。舞动的村民并没有停下他们奇怪的步伐，手里依旧敲击着那些空空的骨棒。
小九手中的唢呐声此时也达到了高潮，随着随后一个音符结束了它在空气中的振动。
所有的光影都戛然而止。
全部的村民都停止了舞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人就站在小九的身后，他带着奇怪的面具，用手轻轻拍了拍小九的肩膀，示意他看海边。
没错，似乎在海天交界处闪动着一点光亮，那可能只是一点海面的鳞光，但，也可能一艘船的白帆——白帆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