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杨林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不是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地铁通道，就是翻看微博里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热搜。
打电话来的是李骁峦，杨林本科时期的办公室前任主席，现在已经完成规培正式入职了。上次听江澄澄说起，好像是在首都医院上班，但不清楚是哪个科室。
刚接起电话时，杨林刚说了句“喂”，对面就传来李骁峦一如既往热情的让人难以招架的声音。
“杨林，今天晚上有安排吗？要不要来唱个k，以前办公室的都要来。刚刚一直打不通你电话，忙什么呢杨老师？”
以前的同学自从得知杨林选择兼任辅导员后，都纷纷开玩笑地叫她“杨老师”，杨林也不大在意，转头调侃几个已经毕业入职的学长学姐“某某医生”。
出电影院时，杨林在庞杂地人流中一手扯住林杨的袖子，一手拿着电话：“没什么，刚从电影院出来，手机静着音。怎么，新任医师们难得放假出来放风啦。来了几个人？准备通宵吗？”
假期难得，特别是前两天学校还十分不人道地一直拉着辅导员们开和他们没多大关系的会，杨林并不准备因为身边有个拖油瓶而放弃出去浪的机会，再说这拖油瓶都这么大了，完全可以自己回学校。
她迟早要开始规培，提前向学长学姐们了解一下总不会有错。
所以在林杨说出“认识一下毕业的学长学姐”时，杨林才会如此诧异。
“12到16届办公室的差不多来了一半。不通宵，咱老年人要注意一下身体。毕竟还有几个是带着家属来的呢！”李骁峦哈哈笑着，可杨林却从中听出了即将完成“奔三大业”的“社会主义新任泥瓦匠”们挤出这一点回味学生时代的时间的不易。
其实仔细一想，她自己也是在向“奔三”的路上不断迈进着。他们在学校里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能力强，成绩好，可一进医院，谁管你以前雅思托福考了多少分，学年绩点是多少，以前研究的是什么方向，在社团和学生组织中担任了什么重要职位，读的是临床八年还是五年，都得从给主治医师们端茶倒水、打印文件、跑腿送东西做起。医学生本来本科学制就长，而现在又不考个研读个博连医院都进不了，当他们终于步入社会时，同时进校的计算机系的同学估计房子首付都快攒完了。
杨林慢慢地叹出一口气，尽量不发出声音。
“那我也带个人吧，新时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回答学长时，她依旧是那种玩笑的语气。
拥挤的地铁吞吐着人流，在繁华的帝都地下将这些社会的变相资源从城市的一端传送到另一端。量化的现代城市中，所有人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每次这种周围全都是人的夜晚。
可杨林清楚自己需要进入这些人群，尽管自己全身心都在抗拒，尽管自己抵触到对这些灯红酒绿产生恐惧。
她理解林杨的“社恐”，她也曾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她还是选择压下极度的不适融入这些人群，最终成为其中的一员。
因为她需要这么做，林杨最终也必须这么做。
“哦哦哦来了来了，感谢杨老师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您的到来简直让这里蓬荜生辉！”一开门，李骁峦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杨林跟屋子里的学长学姐挨个打了个招呼，把背后的林杨扯过来：“呐，你们要见的小学妹，林杨。”
林杨僵成了一块钢板，战战兢兢地鞠了个躬，刚说了声“学长学姐们好”就被走过来的一个女生拉着坐下，在这群奔三人员的起哄中，林杨边回答办公室前任成员们堪称查户口的盘问，边不时用眼神向杨林发射“求助”的信号。
问清楚林杨的名字怎么写后，李骁峦笑道：“哟，刚好和你辅导员的名字是反过来，你俩挺有缘分的嘛！”
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杨林坐到了两个高自己一届的学姐身边，给自己倒了杯果汁，看着他们在林杨脸红的支支吾吾中开怀大笑，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开口道：“悠着点，别吓着人家，刚从高中里放出来呢”。
来的这五届同学中，杨林是最小的一届，她所带领的办公室成员，大都还和她一样在读研究生，本科就毕业的那几个都没有从医了，有一个考上了公务员，一个在海关工作，唯一一个和医学相关的进了生物制药公司，现在也已经在管理层，不再从事研究。
“杨林，来唱一首吧。”刚刚进来时正在唱歌的学长把话筒递向杨林。
杨林微笑着接过话筒，冲他点了点头。
他叫徐宇畅，和李骁峦同一届，是本硕连读的，现在已经规培一年了。徐宇畅读研时也担任了辅导员，杨林在暑假还问过他兼任辅导员方面的问题。
最开始准备问他问题的时候杨林还纠结了很久，直到确定真的没有其他可以询问的对象后才再三斟酌将他从屏蔽名单里拖了出来。
徐宇畅曾有一段时间让她很困扰，虽然后来他没有再来纠缠她，却让她如今看见他都有点尴尬。
可是其他学长却总是喜欢拿那件事开玩笑，总是在两人装作无事发生过的时候调侃徐宇畅至今都没谈过恋爱，隔壁李骁峦孩子都快有了他却一点都不着急，然后就会提起徐宇畅曾经头铁追杨林的事情。
杨林总是笑笑，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
可是徐宇畅却从来都是在这个话题上沉默。
“小林杨也来唱一首吧，要不要和你老师一起？”旁边的学姐见徐宇畅又凑到杨林身边互动，便提议道。
在这句话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杨变得一脸惊恐。
杨林向学姐投去感谢的眼神，然后转向林杨，笑着说：
”好啊，林杨，你说唱什么。别挑太前卫的歌，你这些老学长学姐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
从进来的那一刻林杨肠子就都悔青了。
“我……我我我不会唱歌……”林杨结巴着，感觉自己手心全是汗。
杨林接过徐宇畅递过来的话筒，伸给林杨，自己又拿起吧台上的另一只话筒。
林杨没接。
杨林抬起头，一脸戏谑地瞅着林杨，走过去，硬把话筒塞进她手里，小声对她说：“现在后悔过来了？唱首歌而已，你唱《加州旅馆》不是唱得挺好的吗？”杨林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林杨的眼睛，五彩斑斓的灯光在她脸上晃来晃去，林杨低下了头，没有和杨林对视。
“嗯？”杨林偏过头，目光追随着林杨的脸。
林杨吞了下口水，话筒在冷汗涔涔的手中滑溜溜的。她抬起头，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再次握住话筒，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那就《mylove》吧。”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握了握拳，“我可以拿把吉他吗？”
点歌台旁边的学长很快调出了歌，熟悉的前奏响起那一瞬间，林杨的吉他就跟了进来。
如果没点乐器加buff的话，林杨难保自己的声音不会抖成筛子。
在她熟悉的领域，比如形成了肌肉记忆一般的乐器演奏，让她上台表演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只要涉及到了临场发挥这种东西，林杨光靠脑补就可以把自己吓死，更别提在场上自在表达了。
“上台表演必有乐器。”这是林杨最后的底线。
到歌词进的点上，杨林的声音懒懒散散地和了进来。
听上去很慵懒的唱法，却都在节拍上。每次林杨怀疑这个点林杨会不会忘记的时候，都可以听见她稳稳地压着节拍唱出来。
林杨不经常唱歌，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当中表演，另一方面是她那像□□一样的慢性咽炎。
新生见面会上杨林听到的她那沙哑的嗓音，正是因为林杨从小就有的慢性咽炎，但有意思的是，这也造就了林杨多变的声线，所以杨林才会听到微信语音里清亮的声音。从小奶音到低音炮，从少年音到少御音，林杨转换自如，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持久。
杨导的声音则完全不一样，她的声音干净，转音流畅得好比德芙，比林杨的声音细，比林杨的声音软，听起来反而比林杨更有种少女感。
杨导今天为了方便出来，没有穿自己平时在学校正式活动的场合穿的那种西服，而是舒适的蓝色卫衣和宽松牛仔裤，卫衣背后有一个看上去是手工画上去的小太阳。
她坐在高脚椅上，右手撑在椅子边缘，手指轻轻地随着她的吉他打着拍子，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垂到腰际，不像主持活动时那样挽成一个端庄的发髻。
杨导唱得很认真，似乎这里不是ktv，而是一个对林杨和她而言很重要的舞台，她们在台上交换着眼神，随着音乐摇晃。
林杨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