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舆情局
循着唯一的亮光,四人蹑着脚步缓缓靠近院中央的瓦房。
啪嗒一声。
堂屋里的电灯亮起,光线透过玻璃窗,照亮四人前行的路径。
为首的青年人竖起手臂,示意身后三人停下脚步。
房门推开。
一个披着棉大衣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
神态从容,目光神采奕奕,顾建国。
“千里旗的人?”
“是。”
带头的青年率先踏进光线,头上戴着一顶头巾,脸型清瘦狭长,眼神阴鹫。
四人体格健硕,大冷天穿着单衣,而且十分宽松,正是顾言在加油站碰见的四人。
不知为什么,接触到顾建国的目光,“走南闯北”惯了的他们竟然眼皮直跳。
“你们来错地方了。”
顾建国扯下肩上的棉大衣,随手扔在一旁,露出手里的短棍。
圆不溜秋的,一米来长,正是顾言藏在床底下的那条榆木棍。
身后的年轻人不耐烦,出言调侃:“五哥,跟他废什么话?一起宰了!”
“对,一起宰了。”其余两人也附和。
顾建国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走下台阶。
“听说千里旗光明磊落,悍不畏死,搁以前确实令人敬佩。”
“如今变了味道,半夜暗杀的活计都有人接了,还是连续两次?”
“五哥”脸色微变,弯刀横在身前,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千里旗的事,不需要外人来评说。”
顾建国反握短棍,膝盖弯曲,微微放低重心。
“事情都做下了,你还堵得了悠悠众口?”
脚掌贴着地面,两人挪步至院中央站定。
明月西垂。
从阴霾里露出半张脸。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站上墙头,饶有兴致地看向两人。
月光照亮他的寸头,赫然是陈坚成,这是他第一次见顾建国使用“冷兵器”。
“嘶!”
一记寒光快若惊鸿,贴着顾建国的下巴划过!
半寸的距离,险之又险!
一刀落空,刀势渐老。
紧接着。
违反人体力学的第二刀自下而上斜削过来,比第一刀更快,竟然带起一记嗡鸣声!
顾建国不得不架起木棍,以手臂为支撑微微倾斜棍面,带着刀锋偏出轨迹!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五哥”一惊,拧转腰腹,强行把偏离的重心找了回来。
左手搭上刀柄尾端,单手变双手,在全身力量的倾注下,第三刀呼啸而至!
单看体态,和职业棒球运动员的挥棒动作相似,主打一个凶猛迅捷。
三刀快若奔雷,演化于冷兵器时代的马战,是千里旗的看家本领。
之所以只有三刀,是因为一刀快过一刀,以人体的极限只能劈出三刀。
然而。
手感不对。
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了!
“五哥!”惊呼声来自身后的年轻人。
一击直捣黄龙!
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怼在腹部,发出一记闷响。
五哥的身子剧烈一震,从身体里传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弯刀随之落地,青筋爬满面容,脸色憋得赤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
全身的力气被剧痛抽走,带血的污秽之物涌出口腔,顿时狂吐不止!
顾建国的手腕一拧,正面持棍,指向五哥身后的三个年轻人。
“滚回草原去。”
三个年轻人呆若木鸡,谁都没看清这个中年汉子是怎么绕到五哥的侧面去的?
如果他手里握的是刀,现在已经贯穿身体。
五哥必死无疑!
“你tm敢!”
顾建国指着其中一名年轻人大喊,因为他的手正偷偷地摸向腰间。
在城区开枪的后果很严重,特别是在万籁寂静的黎明,会格外刺耳。
“去死!”
初生牛犊不怕虎,规矩在年轻人身上最是容易被淡化。
“草!”
顾建国大步跨出,犹如下山的猛虎,冲着三人扑了出去!
另一边。
陈坚成从墙头上跃下。
一点寒光从他的手里甩出,在夜幕里一闪而逝!
一朵血花随后溅开!
年轻人刚刚抬起的手枪脱手,手背上赫然钉着一支一尺来长的钢针!
“啊!!”
惨叫声在所难免。
一声狗叫声从院外传来,就像触发连锁反应,很快就连成了一片,陆续有灯光亮了起来。
黄丽丽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看向门外。
“别出去。”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很弱但听得清晰。
“白姐?你醒了?”
黄丽丽惊喜地握住白景瑜的手,相比白天已经有了暖人的温度。
“嗯。”
白景瑜吃力地挤出一丝微笑,看着黄丽丽的脸庞,一时间竟然恍如隔世。
“顾言呢?”
“去北边了。”
“啊?”
联想到自己的“特殊情况”,白景瑜立刻猜到了顾言的意图,鼻子一酸,不禁湿了眼眶。
雪停了。
天边微微泛白。
几缕金色的光线透过地平线,太阳呼之欲出。
安息之地。
一场大火熊熊正在燃烧。
火光照亮一张张脸庞,悲戚,茫然,不知所措。
宝勒尔停止吟唱,摘下面具回望营外,一条长长的运输队伍蜿蜒向北正在缓缓移动。
对于像宝勒尔这样的年轻一辈来说,他们生在这,养在这,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一场无妄之灾,带走了中坚战力,也把自己推上了权力的巅峰。
而造成这一切的两个年轻人正站在门外向这边眺望,似乎在等人。
“孛额?”
“不许跟来!”
宝勒尔甩开两个“私兵”,气冲冲地直奔顾言和林夏。
“还赖着不走,看千里旗的笑话吗?”
“孛额误会了,我想问一下,当年白家的案子您知道多少?”
“你在想屁吃?”
宝勒尔没好气地回呛了顾言,没想到这些中原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想着在她这里套话。
顾言讪笑着不敢发作,这事确实怪自己,还没问话就把温泽给干死了。
林夏上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孛额息怒,给你们造成这么大麻烦,对不起。”
“行了!赢了就是赢了,何必假惺惺的。”宝勒尔转身就走,显然并不领情。
林夏和顾言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宝勒尔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温泽已经预言了自己的死期,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
“他把铜钱交给我,告诉我会有人来取,并且警告过我不许替他报仇。”
“”
顾言一愣,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事情,居然变得复杂起来了。
“温泽说他学习过中原易数,会不会是他自己算出来的?”林夏暂时想不到其他可能。
宝勒尔不置可否,眼珠子一转,继续说:“半个月前,有人跃过我爹直接拜访了温泽,从那以后,他似乎就在准备着今天。”
顾言皱起眉头,既然半个月前就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不避险,反而开始准备?
这是活腻了吗?
“孛额这个时候提起此事,自然知道那人的名字?”
宝勒尔会心一笑,吐出两个字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原。”
龙原?
不像是中原人的名字,还以为是海家搞的鬼呢。
顾言摇了摇头,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
“走吧,回家。”
“嗯。”
三人分道扬镳。
林夏回头望了一眼宝勒尔的背影,抛开对立面不谈,倒是个能结交的主。
可惜从今天起,千里旗算是倒了。
一缕曙光终于穿透地平线,从东边照射过来。
由于下雪的时间过短,地上的积雪很薄,仿佛铺了一层白色的幕布。
这雪下得蹊跷。
毕竟九月还没到,还不是真正下雪的时候。
一辆卡车,一辆轿车,是林国安他们来时开来的。
顾言上了卡车,黄剑波和四个“老家伙”默默等候,后边的车斗里裹着四具尸体,车厢里的气氛相当压抑。
“问出什么东西了吗?”黄剑波问。
顾言靠着座椅,长舒一口气:“不提了,折腾不动了。”
“哈,也好。”黄剑波拍了拍顾言的肩膀,感同身受。
“对了,趁他们不注意,我顺了一样东西回来。”
顾言从衣服里抽出一张木制面具,表面被烧得焦黑,但大致模样还在。
“温泽的面具?”
“嗯,留着做个纪念吧。”
黄剑波接过面具,愤愤不平地说:“狗日的,可惜没能手刃他。”
“能活着回家,知足吧。”
顾言踩上离合,拧动钥匙启动卡车,缓缓跟上前面的黑色轿车。
林夏从后车窗里回望顾言,四目交接,彼此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刚建立起的关系似乎多了一层隔阂。
有些事情不敢往深处想,比如林夏的“本事”,以及送给自己的那枚“铜钱”。
不过经过这一夜,压在头顶的生命“倒计时”没了,白景瑜的诅咒也得到了“落实”。
救人,自救,基本目标已经达成。
做人不能太贪心。
“老实交代,你们在北边干了什么?”
陪着顾言熬了两天两夜,愣是一个有用的信息都没撬出来,此时的陆超双眼充满血丝,忍耐更是达到了极限。
“陆队,对付一下得了呗,何必那么较真?”顾言靠着椅背,一脸的玩世不恭。
“你放屁!整个营寨人去楼空,满地的证据都指向武装冲突,你现在跟我说对付?”
“不然呢?没有受害者,没有原告,你在这急死也没用不是?”
“你!”
陆超气不打一处来,因为顾言说的是对的,现场没有找到一个受害者,更没人来报案。
“你不会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吧?营寨里可是有其他汉人的。”
顾言一听来劲了,举起双手,露出一副银闪闪的手铐。
“哟,那可太好了,你问他们就好了啊,赶紧把我放了吧?”
“顾言!”陆超气得拍了桌子:“少嬉皮笑脸的,你tm给老子老实点!”
顾言瞄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淡淡一笑:“48小时要到了吧?”
“是。”
陆超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自己失态的主要原因。
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单单凭供词是无法给一个人定罪的,更何况那些证词里还充斥着怪力乱神的言论,看起来十分荒谬。
“相交一场,我给你个面子,你把机器关了。”
陆超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机,心里开始快速盘算起来。审讯的大忌,被嫌疑人牵着鼻子走。
“不想听算了。”顾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草!”
陆超犹豫半天,还是起身拔了摄像机的电源线。
“说吧?”
顾言勾了勾手指头,示意陆超上前来。
接着,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放手吧,你们的级别不够,处理不了这个案子。”
“级别?”
“嗯,级别。”
陆超皱起眉头,看向顾言的眼神开始涣散,暗自开始梳理起案情里不合理的地方。
正将信将疑的功夫,身后响起敲门声:“陆队,紧急会议。”
“不去!没看老子正忙着呢吗?”
“曹局点名,参与千里旗案子的人必须去,说是上边来人了。”
“什么人?”
“不清楚,像是军方的人。”
“军方?”
陆超惊讶地看向顾言,眼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陆队,祝你好运。”
陆超拿出钥匙,一边解手铐一边冷冷地说:“还是那句话,我会盯住你的。”
“求之不得。”
顾言拧动着手腕站了起来,心里颇是感慨,上一世就是警局的常客,这一世还是摆脱不了命运。
短短两个月,已经是“二进宫”了。
昏暗的走廊,熟悉的灯光,尽头是一扇敞开的双开门,刺眼的白光从门外照射进来。
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顾先生?”
刚踏出门口,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中分头,脸庞白皙,五官清秀,斯斯文文的。
穿一身黑色中山装,看起来和年纪不太相符。
“你是?”
年轻人递出一张名片,微微一笑:“韩京山,舆情局的,没想到顾先生这么年轻。”
“舆情局?”
顾言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排版十分简洁,没有标注职称,只有姓名和电话号码。
触手有凸起,仔细看竟然是一个国徽的钢印,倒是很少见。
“哟,京城来的?为千里旗的事情?”
“是的呢。”
韩京山笑起来格外干净,人畜无害的模样,绝不像一个国家隐秘部门的在职人员。
“顾先生介意跟我们聊一聊吗?”
“是强制性的吗?”
“那倒不是。”
“那就过两天再说吧,我回来后连家门还没踏进去呢。”
“好,上面有我的电话,咱们可以再约。”
“谢谢。”
顾言着实没想到,这“舆情局”的人还怪好的呢!
不过看韩京山的笑容,或许是因为自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