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狼
“嗡!”
天幕上闪过一抹青光,一层透明的涟漪荡开,犹如激起波澜的水面。
阴风阵阵,由北向南掠过整个营区。
温度骤降,就像敞开了某扇禁忌之门,隐隐有低吼声传来,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看那!”
风叔指着中帐后的一个小土坡,上面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个阴森肃穆的院子。
斜坡的尽头,白色帐篷外站着一个头戴面具,身穿鲜艳萨满服饰,手执龙杖的身影。
温泽!
“是孛额!”
“这就是传说中国的安息之地?”
“原来先祖们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
“走走走!”
有了主心骨,散落的私兵陆续向“后坡”的安息之地聚拢。
顾言和黄剑波几人第一次汇合在一处,老家伙们的脸色不好看,因为少了两个人,马叔和博叔没了。
旧仇未了又添新仇,这下子算是不死不休了。
“总算是见到正主了。”
顾言拖着额尔敦一边走向安息之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神秘的院子。
不是虚拟,又不是幻境,为什么刚才从后门路过时却看不见?
障眼法?
这个世界真的是越来越诡异了。
人群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温泽踱步到大门前,摘下面具,惊讶地看着顾言:“你?你怎么还能活着?”
“我不能活?”
“不是这个意思。”温泽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行了,少废话,林夏在哪?”
“怎么?林小姐也与你有关?”
“不止林夏,还有白景瑜,以及十八年前的黄夫人。今天人都到齐了,索性新账旧账一起做个了断!”
黄剑波踏前一步,满脸的愤恨,这事当然有他的份儿:“老怪物,我娘的死和你有关!”
温泽仔细打量着这个大个子,突然笑了:“黄老邪的儿子?呵呵,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果然是你!”
黄剑波抬枪就要了结他,被一旁的狄兴文按了下来:“别急。”
“呵,狄兴文?郑挺?你们几个老家伙居然都还没死?”
“你都舍不得死,何况是我们这些年轻人。”
作为夜袭计划的制定者,出其不意,以少胜多,狄兴文的预期几乎已经全部达到了。
此时的人数虽不占优,但枪炮在手,胜券依旧在握!
温泽的视线越过几人,望向远处一片狼藉的营地,眼里波澜不惊。
抬手拨开人群单独走了出来,坦然面对枪口,竟然毫无惧色。
“人生何其漫长,区区十八年又算得了什么?老朽这一生经历恩怨无数,不照样活了百岁?”
“千里旗以骁勇善战著称,勇气是我们的立足之本。”
“死亡令人心生恐惧,勇士之心不应该被恐惧遮蔽。”
龙头杖插入地面,温泽再次戴上了萨满面具。
伸手一拍掌,一声清脆的铜铃声从远处传来。
白色帐篷外。
一袭红裙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只见她戴着一张色彩斑斓的皮质面具,左手执鼓,右手掌轻击鼓面,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腰间的铜铃随着轻盈的舞步上下起伏,发出悦耳的声音。
身姿曼妙,舞姿优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韵。
宝勒尔!
顾言的视线在白色帐篷上停留片刻,再次回到温泽身上。
有吟唱声从面具后传出来,嗓音低沉粗犷,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冥冥中,似乎有某种特殊的东西搅动神经,感觉思绪被入侵,令人十分难受。
“嘭!”
顾言抬手一枪射出,枪口却高高偏出温泽的身体。
一股蛮力袭来,竟然来自压制下的额尔敦!
大腿上的一枪令他失血过多,早就是奄奄一息的状态,现在竟然变得力大无穷!
顾言被掀翻在地,三百多斤的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口带血的大黄牙近在咫尺,恶臭难闻!
苍白的面孔,浓重的黑眼圈,狰狞可怖的表情,活像一头嗜血的猛兽!
慌乱中,顾言用手肘卡住他的脖子,奋力拧过右手,将手枪塞在他的嘴里,开出了致命的一枪!
血雾带着白色的软物喷洒开来,场面令人极其反胃!
“嘭嘭嘭!”
一把甩开额尔敦,顾言朝着温泽的方向连开数枪!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穿着黑衣的私兵前赴后继地跃在温泽面前,挡下了所有子弹!
他们的神情癫狂,竟然和额尔敦如出一辙!
“糟了!”
视线望向己方几人,只见他们双眼通红,脸上杀气腾腾,和对面的私兵们并没什么不同。
枪声乍起!
黑衣私兵和平民武装顶着枪林弹雨,对黄剑波几人发起了冲击!
人命如草芥般倒下,但野兽般的嘶吼声从未间断过,两波人终究还是撞在了一起。
脚步声纷沓而来,外围的平民也被影响了,正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悍不畏死!
这就是千里旗的底牌?
顾言连忙审视自己的状态,除了心绪有些许的烦乱,一切似乎都还正常。
虽然搞不清楚原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是温泽搞的鬼!
“温泽!”
顾言逆着人流,向着温泽的方向蹿了出去。
一个个身影在身侧倒下,很快,连两把手枪里的弹匣都被清空了,只能抽出双刀一路挥砍过去。
异常流畅的手感,配上四处飞溅的鲜血,恍惚间,令人以为回到了古战场。
“温泽,你tm还有人性吗?”
“人性值几个钱,历朝历代都是靠人命填下来的,世人只记得功勋,谁又能记得亡灵?”
吟唱声再次加大!
四周的平民加快了围拢的脚步,一旦被围,就更加难以近身温泽了。
“草!”
顾言一脚踹开一个迎面扑来的黑衣大汉,借着视线错位,奋力甩出一把短刀!
银光一闪,角度十分刁钻!
温泽的瞳孔剧烈一缩,下意识地举起手鼓。
“呲!”
鼓面应声而破,被穿了个通透!
刀锋擦着温泽的侧脸划过,脸上的木制面具当场被击飞,露出了一张嗜血狰狞的面孔!
连续击破两件“法器”,周边人群的神情为之一滞。
只一瞬,顾言已经踏入温泽身前的三步范围内,脚下用力一蹬,猛地高高跃起扑向温泽。
刀尖所向,势必要斩开一切!
“竖子!找死!”
温泽大喝一声,右掌伸出,一股黑气自掌心喷薄而出!
身前的温度骤升,顾言的瞳孔里出现了一团黑色火焰,遮蔽住视线的同时快速凝聚成一头凶兽的模样!
锋利的獠牙扑面而来,张开的巨口中央一片黝黑,犹如无底的深渊!
狼?
从没见过体型这么巨大的狼!
幻觉?
可是这炙热的灼烧感算怎么回事?
退?
已经退无可退!
“杀!”
顾言大喊一声,目光变得坚定,身影随后消失,整个人没入巨口之中!
黑焰劈头盖脸地挤压过来,全身的衣物融化贴在皮肤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焦味刺鼻!
一股钻心的疼痛直冲脑仁,就像一头扎进滚烫的岩浆里,短短一秒,却像渡过了半个世纪。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温泽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一团黑影穿出黑焰,并迎面撞了上来!
“呲!”
一尺多长的刀刃整根没入胸口,冰冷的触感令人浑身一震!
纷杂的喧嚣声戛然而止!
疯魔的人群呆立当场,接着纷纷瘫倒在地,活像是一个个被割断绳索的提线木偶。
“咳!”
一口鲜血喷出,温泽的脸色变得煞白。
似乎感应到生命的快速流逝,他脸上的皮肤快速失水,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苍老。
披头欧散发的模样,犹如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风中残烛。
“怎么可能?你应该化成飞灰才对!”
顾言咧嘴一笑,焦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
生疼!
“让你失望了。”
“你?”
温泽低头看向顾言的手,竟然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找一样东西,圆圆的中间有一个方孔。”
“你怎么会知道?”
哪怕刀锋贯穿身体都没皱一下眉头的温泽,此时竟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受人所托,终人之事东西在哪!”
顾言拎住温泽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因为摸遍每一个衣角都没能找到那枚铜钱。
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随身携带才对吧。
温泽看向顾言的胸口,突然哑然失笑,在一片焦黑的皮肤里,赫然镶嵌着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铜钱。
“难怪,原来你也是受诅咒之人,老朽…死在你的手上不冤。”
“什么意思?”
温泽抬手摸向顾言的胸口,迷茫,留恋,释怀复杂的情绪在他眼里一一闪过。
直到他的眼神变得浑浊,彻底化作一潭死水。
“草率了。”
手上一轻,温泽的躯体竟然在顷刻间化成一捧枯骨!
蓦然间,心头一惊!
环顾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包围了,周围影影绰绰的挤满了人。
面容粗糙的养马汉子,老人,妇女,儿童,甚至还有一部分汉人,洋洋洒洒上千人。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但顾言认得,那是一种憎恨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顾言紧紧握住手里的短刀,心里暗暗开始发毛。
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把自己撕成碎片!
“全部退下!”
一记清脆的乍喝从白色帐篷外传来。
“林夏!”
“顾言,上来!”
只见林夏从背后挽住宝勒尔的脖子,将一把匕首抵在她的鄂下。
不知道为什么,人群似乎很忌惮林夏的举动,不仅停住了脚步还让开了一条通道。
顾言忍着剧痛,一路小跑来到白色帐篷前。
“林夏,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么样?”
“死不了。”
林夏确实还好,除了脸色苍白,眼神虚弱外,没什么明显的外伤。
“她是谁?”
“宝勒尔,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孛额了。”
“什么?大萨满?这么快的吗?”
“按照千里旗的规矩,族长可以暂时没有,孛额时刻都需要有人担任。”
“因为……神灵随时会有旨意?”
“嗯。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是温泽唯一的弟子。”
“哦。”
难怪那些人这么忌惮,眼下的宝勒尔大概是族群里唯一能沟通神灵的人了。
可是事情依旧无解,白色帐篷被死死地围住,他们显然不会让二人带走宝勒尔。
就算能带走,地上还躺着黄剑波和林国安十几号人,生死未卜。
只靠两个人,怎么可能都带走?
不跳舞的宝勒尔神情呆滞,双眼迷离没有焦点,活像后世制作精良的人形“手办”。
“圣兽。”宝勒尔突然开口。
“啥?”
顾言发现她的双眼聚焦了,脸上表现出惊奇的神情。
又活过来了?
“呜!”
一声嘹亮悠长的兽鸣划破夜空!
人墙外掀起一阵骚乱,并快速向中心蔓延,在一片窃窃私语中,陆续有人转过身去,并跪倒在地。
一团洁白的光影分开人群,缓缓踱步而来。
四肢修长,身躯威武雄壮。
背高与成年人的胸口齐平,眼神睥睨,鬓毛浓密如狮。
通身洁白如雪,没有一丝杂毛。
白狼!
千里旗的图腾圣兽,传说照进现实了?
顾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竟然有如此美妙的生物?
白狼的脚步停在白色帐篷外,对着林夏露出锋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言拉住林夏,接过她手里的匕首扔在地上,顺手把宝勒尔推了过去。
直觉告诉他,这是当下的最优解。
宝勒尔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白狼的侧脸上。四目交接,白狼收起獠牙,眼里竟然多了几分柔情。
一人一兽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林夏。”
宝勒尔再次开口,神情镇定自若,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就像换了一个人。
强大的气势席卷而过,顾言下意识挡在林夏身前:“事情是我做下的,有什么事冲我来。”
宝勒尔的视线越过顾言,依旧看着林夏,问:“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为温泽而来。”
“是为了长生吧?”
“是。”林夏并不避讳自己的真实意图。
“哼,痴人做梦,你太贪心了。”
“确实。”
“那你呢?”宝勒尔看向顾言。
“我?因素很多,很复杂。”
“那就直接一些。”
顾言叹了口气,忍着剧痛摘下胸口的铜钱,悬在宝勒尔面前。
“为它而来。”
宝勒尔淡然一笑,从脖子上扯下一条丝带,上面赫然挂着一枚模样相同的铜钱。
顾言犹豫着伸手接过铜钱,心头百感交集,本以为白狼出现一切已经无望,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
“我有个条件。”
“孛额请讲。”
“从今往后,你二人永远不能再踏足大草原。”
人在屋檐下。
顾言和林夏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宝勒尔悠悠地说:“今晚死了不少人,温泽也死了,这个结局你们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