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恶人之死
顾言生前是一个大恶人。
走私，纵火，杀人，有组织犯罪，欺行霸市
短短半生，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钱不少挣，花得更多。
每日纸醉金迷，放浪形骸，年近半百依旧孑然一身。
此时的他，正躺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
后背贴着地面，身下是一滩混杂着各种臭味的污水。
头顶的霓虹闪烁，照亮一张稚嫩的脸庞。
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清秀隽永，眼神稚嫩无辜，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与眼前的暴行联系到一起。
少年的双眼通红，眼眶里闪烁着点点泪光，慌乱，恐惧，迷茫，统统败给了憎恨。
握着匕首的手不停地捅刺，下手格外凶狠！
不认识他，但肯定间接伤害过他。
关于这一点，顾言有自知之明。
毕竟是吃黑道饭的，亲人一个没有，仇人到处都是。随便碰上个带笑脸的，说不定转头就会捅自己一刀。
只是这少年似乎没打算让他死个明白，从始至终没有“自报家门”，临了连个缘由都不知道。
冰冷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地挤进胸膛，血液汩汩流出，迅速带走体内的温度。
一阵失压感袭来，顿时天旋地转！
身体机能的快速流逝令顾言的双眼逐渐迷离，连带着悬空的手臂也变得虚弱无力，连少年的衣领都攥不住了。
胸口的温热浸湿了衣裳，身体却像泡在冰水里，周边的空气变得异常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记不清是第几刀，顾言无助地抬起手，示意少年够了。
简单的眼神交流，少年扔下匕首，跌跌撞撞地往巷子口跑去。
奔跑途中恶心难耐，扶着墙壁吐了一地，全程再没敢看一眼蜷缩在垃圾桶旁的中年男人。
顾言努力撑起上半身，用手肘一路拖行着，好不容易才脱离污水坑。
背靠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点上一支香烟。
嘴角微微上扬，不禁哑然失笑。
少年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极了第一次杀人的自己。
一缕青烟升起，渺渺茫茫。
肺叶像一个破风箱，吸得少，吐出来的更少。
堂堂黑老大，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捅倒在酒吧后巷里。
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后悔？
彷徨？
不甘？
通通没有。
浮生如梦，因果循环。
自17岁那年杀了人，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也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命运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路驱赶令人跌跌撞撞，不论好人还是坏人，终究走向同一个方向，灭亡。
传说临死之人会“回溯”自己的一生，往日的片段会在眼前快速闪过，犹如观看一场“走马灯”。
顾言抬头望向天空，一片雪花悠悠荡荡，犹如飘零的花瓣。
最终落在鼻尖上，化作一丝沁凉。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盛夏才对。
转瞬间。
漫天大雪从天际压下来，到处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雪地里，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女人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自己。
绛紫色的毛绒围巾捂住了半张脸，熟悉的双眼依旧很美，目光平静，犹如一潭没有波澜的清水。
雪白的皮肤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冷光，就像一座精美的雪雕。
“妈，你还回来吗？”
“回去吧，别再追了。”女人的语气比飘雪的寒冬还要冰冷。
“能不能不走？”
一双稚嫩的小手拉住行李包，手指肿胀通红，皮肤被冻得开裂，活像一把攥在一起的胡萝卜。
女人的身体剧烈一颤，猛地挣开小手。
转身疾走几步后，突然奔跑了起来，生怕自己心一软就留下了。
高跟鞋在冰冷的街面上踢踏作响，纤细的身影越跑越远，逐渐消散于风雪之中。
“妈！”
顾言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奋力向前抓去。
苍白的雪景化作崩碎的镜面，顷刻间粉碎成无数块。
仿佛黄粱一梦，连悲伤的时间都没留。
幻境破碎的同时。
一袭鲜艳的石榴裙从天而降。
玫红色的长裙外另套着一条半透明，细薄，绣满花鸟图案的花笼裙。
两层长裙交叠在一起，层次分明，古典雅致，简直美轮美奂！
长裙束到腋下，女子的腰如细柳，上窄下宽，侧身曲线犹如一把倾斜的琵琶。
前胸伟岸，领口略低，袒露着一抹动人的白腻。
顺着细长的天鹅颈往上，眉如黛山，眸如剪秋，玉盘一般的脸庞，点缀着两片娇艳欲滴的红唇。
好一个绝世佳人！
“好深的执念。”女子的声音宛若天籁。
“你是谁？”
顾言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并不妨碍心里的好奇。
这女子能看见自己的“执念”？
女子没有答复他，而是俯下身子，从顾言的脖子上提起一枚吊坠。
红棉绳拴着一枚古铜钱，外圆内方，质地古朴，模样再普通不过。
由于常年戴在身上，铜钱的表面自带一层包浆，泛着淡淡的油光。
女子用力扯断红绳，收手的一瞬间，却被握住了手腕。
“裤兜…里有…钱包。”顾言以为她要趁火打劫。
“我只要这枚铜钱。”
女子瞪着迷人的大眼睛，似乎干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顾言紧了紧手心，虚弱地摇了摇头。
“恶人哟，人都要死了，何必执着于一枚铜钱？”
“呵，你怎么知道我是恶人？”顾言一把握住吊在眼前的铜钱，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向女子。
就算待会儿还是会被她拿走，起码当下还是属于自己的。
女子眉毛一挑，觉得有趣，掩着嘴笑。
“怎的？你不会认为自己是好人吧？让我帮你回忆一下吧！”
话音落下。
女子按下一根玉指，刚好点在顾言的眉心。
一团璀璨的白光亮起，光芒直透脑海，全身顿时燥热难当，仿佛整个灵魂都在燃烧。
“啊！！”
无数幅画面从眼前一一掠过！
黑暗与光明，美好与丑陋，爱恨与情仇……
果然就像走马灯一样。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望过来，恐惧，憎恨，失望……
所有情绪凝结在一起，仿佛一只黑色的大手，拖着顾言坠入无尽深渊。
“啊！”
一眼几十年，看得顾言泪流满面。
“如果连你都能洗白，这世上就没什么恶人了。”
“你管…不着。”
顾言再次攥紧手心，一丝血水顺着指缝渗出，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也罢，既然这枚铜钱对你如此重要，本使也不强求。”
“不如咱们赌上一局，有字朝上，生。无字朝上，死。”
“怎么样？”
女子的脸庞近在眼前，神情戏谑，就像看着一个有趣的物件儿。
生命岂能儿戏？
顾言再次看向女子，撒了一辈子谎，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双眸，仿佛再多看一秒就会深陷进去。
“不赌。”
“为何？”
“你只需等我死后拿走铜钱就是了，输赢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就当做是……施舍给你的一个机会？”
“我这一生去抢，去夺，去霸占……唯独没受过他人施舍。”
“好，那咱们就做个交易。你若是赢了，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还没赢呢。”
顾言苦笑一声，低头看向胸膛。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当是个无聊的赌局吧。
“好！”
手臂轻轻一甩。
铜钱顺着红绳扬起的轨迹滑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落向旁边的路灯。
顾言拼尽全力吸了一口香烟，望向那一片扇形的橘黄色灯光。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是铜钱的金属边缘滚过路面的声音。
响声戛然而止。
女子莲步款款走到路灯下，仔细搜寻起那枚不知滚到何处的铜钱。
好一会儿。
女子回眸一笑，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顾言笑了。
眼皮却不争气地放弃了抵抗。
最后一口烟呼出，顷刻间消散在黑夜里，粘在嘴唇上的半截香烟终究还是没能抽完。
“呲。”
烟灰落在胸前的血水里，变得漆黑冰冷，就像此刻突然熄灭的生命之火。
在眼皮即将合上的最后一秒，女子把那枚铜钱举在顾言的眼前。
“三个月内，再找一枚这样的铜钱给我，否则我会亲自带你走。”
“……”
不明所以。
眼前一黑，仿佛跌入一条长河。
奔腾的河水从头顶快速掠过，任凭怎么挥舞四肢，呐喊，挣扎，都无法浮出水面。
窒息，冰冷，无助，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只能随着暗流的方向上下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脚底下传来，身体被拉扯着快速旋转起来。
一圈又一圈，越来越急。
似乎离水面也越来越远，一股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仿佛要把人压成肉泥，挤成碎片。
“嗡！”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这就是生命的尽头？
忽然。
眼前骤然一亮，雪白一片！
无数声音重新涌入脑袋，刺痛鼓膜！
喇叭声，叫卖声，警笛声，口哨声……
仿佛站在某个闹市的十字路口。
在一众嘈杂声里。
一曲悠扬的钢琴旋律脱颖而出，抑扬顿挫，高亢激昂！
“mama，just killed a man”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pulled the trigger, now he&39;s dead”
波西米亚狂想曲，皇后乐队。
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歌时17岁，浪荡不羁的歌词，黯然忧伤的年纪，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cnm的！你tm看什么呢！”
一道粗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瞳孔快速聚焦，惨白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下意识地抬手去揉，却发现怎么也抬不起来。
眼前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鹅蛋脸，扎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
妆画得很浓，唇型饱满，犹如一团鲜红的烈焰。
身上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领口处绣着一朵造型浮夸的蝴蝶结。
明明只有二十岁的模样，却穿出了五六十岁的既视感。
歌声来自酒桌上的一个收音机，长长的天线稍微抖动一下，歌声就会模糊一分。
头皮一疼，脑袋被人从桌面上拽了起来。
一张大脸映入眼帘，三角眼，大蒜鼻，满脸赘肉如猪头，牙齿乌黄还参差不齐。
很少有人能丑得这么具体。
“你是钱彬彬？”
“wc，这是被打傻了？”
环顾四周。
一盏百瓦灯泡照亮一个小四合院。
头顶是一个绿意盎然的葡萄架，晚风习习，吹得叶子哗哗作响，空气中有淡淡的果香。
身前是一张矮桌，围坐着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青年，加上扣着自己双臂的两人。
五男一女，总共六人。
矮桌上除了残羹冷炙，站满了绿色的啤酒瓶，大瓶，红盖，旁边堆着几个木箱子？
这种啤酒还有得卖？
头顶上火辣辣的，微风一吹带起一丝清凉。
一滴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滑过眉骨，汇入眼眶，染红了视线。
血！
视线下移，终于看到了钱彬彬手里的半个酒瓶。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顾言的眼神变得冰凉异常。
“钱彬彬，我的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