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伴卿对弈
“靖安，陪我下盘棋吧……”
陈倩捂着胸口，缓缓坐下。
沈妙容温柔地站起身，拿着棋盘，递给陈倩和萧靖安。
陈倩缓缓执起一颗白子，沉吟道：“南梁末年，朕随叔父起兵，只欲为一小小的郡守，养一方百姓，搏一个贤名，谁知道侯景叛乱，天下分裂，诸侯四起，朕奋兵而起，为国定乱，只求为国而死，戎马数十年，如今朕病入膏肓，少年之志未灭，若天下百姓再复有难，孤仍当奋起。”
陈倩一番话，说的悲歌慷慨，令萧靖安动容不已。
“是啊，从岭南到三吴，臣追随陛下，已经十多年了，知晓陛下的所有心意，陛下这一生一世的愿望，就是家国天下，百姓安宁。靖安，会永远守护陛下的心愿。”
萧靖安缓缓落下一颗黑子，落子无悔。
“记得平定三吴之时，你我还曾兵戎相见过……”
陈倩提及萧靖安曾经的执拗，哈哈大笑。
“那时候臣还不明白，忽道九天风满，承平需借吴钩。”
萧靖安微微笑着，看着陈倩。
“好一个承平需借吴钩啊，那时候的靖安，是谦谦君子，温文如玉，可是现在，就连建康城中的小孩子，都把你看做是奸臣小人，听闻你原来的公主，都因为此事，与你和离了，你杀了侯安都和昌儿，为朕，玷污了你最洁白的羽翼，朕很是对不住你，靖安。”
陈倩的语气中，充满着许多歉意。
“我愿用我的身败名裂，换你的圣明如初。”
萧靖安微微躬身，向陈倩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臣，愿意为陛下，再做一次坏人，如今陛下担忧的，是否是安城王陈曦？”
萧靖安一语道破了陈倩的心思。
“不错，谁知道他是不是另一个高演，另一个高湛，另一个宇文护，甚至是另一个朕……朕的小伯宗，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宇文觉，另一个高殷，高百年，甚至是另一个昌儿。”
陈倩凝望着江南的凄风苦雨，一脸忧虑，他不知道，陈朝的明天，究竟会怎样？
“陛下，有靖安在，伯宗只会成为另一个宇文邕，倘若陛下身体有恙，臣一定想办法，除掉安城王陈曦。”
萧靖安的语气，充满了自信，陈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少。
“靖安，朕很欣慰靖安有这样的雄心，不过你也该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陈倩紧紧执着萧靖安的手。
“就算面对万重险阻，在下还是愿意为大陈贡献自己一生。哪怕是被误解也好，被怨恨也好，靖安都已经有所觉悟。”
萧靖安的一生，就是为了回报陈倩这个明主知己，他已经下定了去做一名孤臣的勇气。
“这个傻劲……二十多年前叔父传给了朕，没想到现在又传给了靖安……哈哈哈……”
陈倩连连苦笑。
“为什么？这里应该是建康，为什么会有岭南独有的热风？”
陈倩与萧靖安的眼前，又浮现了岭南的沧海边，初见的情景。
“若得靖安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已到夜深人静之时，酒醒时分，南国的夜是那么的冷静温情。
萧靖安与陈倩，一起坐在南国的海边，听海浪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是大海的潮声吗？”
第一次见到沧海的萧靖安有几分好奇心。
“那是鲛人的哭泣声啊，世说鲛人之语，深海而居，他们的眼泪，可以织成丝绸，凝结成珍珠。”
陈倩为萧靖安讲起了南海，以及沧海月明的南越故事。
沧海月明，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萧靖安柔声唱起了那首越人歌。
如今，与陈倩对弈于皇宫之中，萧靖安的思绪渐渐回到了现实，如今的陈倩，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军阀的侄子，而是君临天下，坐断东南的帝王，萧靖安也不再是那个被贬岭南，郁郁不得志，惶惶不可终日的落难驸马，而是权倾朝野的江南大国师。
唯一不变的，是那份尽致淋漓的君臣情怀。
“天下之所以纷扰，就是没有人愿意做梦，只看着眼前的事物而迷失了自己。朕要成为一个爱做梦的人，而且要拉着大家一起做梦。你当然也不例外。”
陈倩抚今追昔，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对呀……就是这个契机，让靖安跟着一梦十年……虽然过程有苦，但总归是幸福的。不知道靖安还有荣幸继续梦下去？在岭南初遇陛下的那一天，靖安便做了一个与天赌命的大梦，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靖安会一路咬着牙，走下去的。”
陈倩欣慰地一笑，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地上，靖安回头时，陈倩已经仰面倒下，鲜血染红了整片夜空。
半个月以来，陈倩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乏力不堪，因病而身体虚弱，缺乏力气，弱不禁风，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一样。
陈倩已经神志不清，意识模糊，甚至失去知觉，忽而清醒的一瞬间，陈倩突然睁开了眼睛，微笑着看向沈妙容，这位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
“趁朕还能走得动，再让朕看一眼江南吧，看一眼三吴之地，看一眼朕浴血奋战过的山河与天下……”
沈妙容含泪答应。
最后一次，陈倩支撑病体，再一次巡视三吴，秋天的江南，远处的山峦，层林尽染，枫叶如火，银杏金黄。大雁南飞，划过天空，留下一串串哀鸣。
悲凉的秋天，给陈倩的感觉，是满目的萧瑟、凄凉，和哀伤。
在这个季节里，天空常常阴沉沉的，布满了厚厚的云层，偶尔会有秋风吹过，吹落一片片黄叶，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金黄色。悲凉的秋风吹过，带走了夏日的温暖，留下了寒冷和孤独。
生命的季节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阶段。树上的叶子逐渐凋零，落在大地上，给大地披上一层凄凉的黄色。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陈倩感叹起生命的短暂和无常，悲伤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