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故人之子
清晨，邺城皇宫，登基称帝的高洋，第一次临朝。
许是对新君韬光养晦，蛰伏多年的手腕带着几分畏惧与臣服，群臣鸦雀无声。
“众爱卿，这次上朝，我宣布三件事情。”
“凡在齐国任官者，俸禄皆涨十石。”
群臣欢喜鼓舞，然而被新君接下来的话，压了回去。
“自即日起，朕设立监察御史，发现有盘剥欺压百姓者，可以不用报告，直接处置。”
高洋这条严厉的举措，令自高欢以来，便贪墨横行的官员，都捏了一把汗。
“第三，朕不喜欢兄长时期的严刑峻法，在朕这里，法条既要严明，也要宽恩。”
高洋的语气云淡风轻，却又字字重若千钧。
北齐开国，气象一新，众臣皆称赞高洋，深沉有度，有人君的大略。
萧婉儿偷偷供奉了兰京的牌位，默默的焚香。
见弈苏河进来，婉儿有些慌张。
“婉儿，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
萧婉儿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没关系，我都看到了。”
弈苏河缓缓走上前，放开萧婉儿的手，露出了兰京的灵位。
“婉儿，不必掩饰，每个人心中，都有值得铭记，值得感激的人。”
“我每日给兄长焚香祈福，也不能不允许你给你的老哥上香。”
弈苏河说得诚恳，萧婉儿眼泪汪汪，感激不已。
“谢谢你，弈苏河，感谢你能体会我的内心。”
“不必言谢，人生乐在相知心。”
弈苏河的深明大义，还是给萧婉儿留下了不少的好感。
“对了，婉儿，你有空应该去探望一下琅琊公主，她和废帝元善见，都被高洋囚禁在冷宫。你们主仆一场，理应去探望一下故主。”
弈苏河带来的消息，令萧婉儿心惊不已。
“什么！小主她可还怀着身孕呢……”
没想到，那么良善，那么温柔的小主，最后却落到这样悲惨的命运。
萧婉儿感伤不已，步履匆匆，走到了冷宫，见这里柏木森森，寒气逼人，心凉不已。
见到元玉仪时，公主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曾经绝美的容颜，也是憔悴不已。
见到萧婉儿来了，元玉仪很是感动，找了一个茶碗，给婉儿倒茶。
“婉儿，很好，我平时没白疼你。都是你服侍我，今天我也服侍你一下。”
“殿下……”
萧婉儿见公主如此境遇，无声地哭泣着。
“婉儿，莫哭，这辈子，我们都很苦，命运从来不会由我们做主，遂我们的心愿，所以，这段时间我悟透了，哭也一生，笑也一生。”
元玉仪的一句“哭也一生，笑也一生。”令萧婉儿感到一阵温暖，又是一阵凄凉。
“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我的孩子，能够远离所有朝堂，所有的斗争，所有的富贵繁嚣，龙争虎斗，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元玉仪给萧婉儿看了刚刚出生的孩子，正在襁褓之中，睡得正香。
“好乖呀……”
萧婉儿走上前，怜爱地用自己的脸贴着宝宝的小脸颊。
“虽然是男孩子，你以后会和娘一样漂亮的。”
“婉儿，我知道，高洋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我们元魏的宗室，我最近有着种种不祥的预感，所以，这个孩子，我想托付给你。虽然，你也是漂泊无依，但我知道，婉儿，你是个有福之人，你的命运，绝对不会像我一样。”
元玉仪盈盈拜倒，跪在萧婉儿面前，拜了又拜。
萧婉儿连连说着：“小主，可使不得呀，只要我萧婉儿有一口饭吃，就不会亏待了孩子。我在服侍弈苏河，生计还是有着落的，我会像春秋时程婴救赵氏孤儿一般。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萧婉儿在元玉仪面前，许下了一生的重重诺言。
元玉仪将怀中的婴儿，缓缓交给了萧婉儿。婴儿见了婉儿，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呜呜哭泣不已。
“弈苏河和他大哥情意甚笃，把孩子交给他，我的孩子就不会成为孤儿。”
元玉仪泪水盈盈，也当场跪下，重重地接过了这个沉甸甸的责任，琅琊公主留下的唯一骨血，高澄的唯一男婴。
“放心吧，小主，弈苏河一定会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成人。教他演武习文，将来为父报仇。”
萧婉儿语气坚定，让元玉仪甚是安心。
元玉仪重重点了点头。
“小主……”萧婉儿泣不成声，久久凝望着元玉仪最后的背影。
“小主，事情怎么会这样啊。”
萧婉儿哭泣不止。
“婉儿，要坚强，这悲惨的命运，从来就不由我们来做主。”
“这一世，我过得太苦，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把所有的恩怨，喜乐悲愁全部放下，也不愿再生帝王之家。”
命运是我的肋骨，你长在痛处。
“也许，此生能得遇良人，也是幸福的吧。”
元玉仪临刑前，很想见见自己的弟弟，废帝元善见，高洋还是应允了这个请求。
和姐姐一样，元善见失去了权力之后，也消瘦憔悴了许多。
“姐姐，高洋连你也要处死吗？我身为天子，死是应当的，毕竟是社稷之主，要承担这个社稷的重量。可姐姐，你为了我，为了元家，苦了一辈子，最后竟然也要，受元家宿命的连累。”
元善见紧紧抱着姐姐，也许这就是和姐姐的最后一面了。
“弟弟，身为元家女儿，背负皇室血脉，姐姐也会为皇室，为元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元玉仪也紧抱着弟弟，就像小时候那样。
“记得，弟弟，你是大魏的皇帝，天子是不能哭泣的。”
元玉仪温柔地为弟弟擦去了夺目而出的泪水。
然而此时，天地间很安静，没有将相王侯，没有是非成败，只有一对哭泣的姐弟而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皇祖父孝文帝生前，很喜欢吟诵这首诗，我如今，终于明白这首诗的心境了。”
元善见待姐姐走远后，把高洋赏赐的毒酒默默喝下，结束了悲剧的一生，作为一个傀儡，他有着傀儡的力量，但终究是挣脱不了命运那道绳索。
数日后，漳河畔，毒酒一杯，元玉仪的嘴角流出汩汩的鲜血，走完了自己悲惨的一生，这里曾经是高澄带着她，策马同游的地方，那时，高澄总是把她抱在塞北的骏马上，笑语盈盈。
往事如烟，随风飘远，无尽岁月，诉不尽情牵，无数梦回，又见如初的容颜，饮风共醉月，谈笑江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