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濡以沫
萧婉儿附和道：“是啊，听兰京说，您也是高王之子，堂堂的天潢贵胄，何必在这破旧而蛛网封尘的地方喝闷酒呢。”
“因为，这就是一切的缘由。”
高洋用手一指自己的脸庞。
透着地下宫殿幽微的烛火，萧婉儿凑近后，更加看清了高洋的脸。
他的脸上，不仅仅有着那些潮湿的瘢痕，更有着一道道灰黑色的沟沟壑壑。
萧婉儿有些诧异，没想到号称美男子的高欢，竟然有这样形貌丑陋的儿子。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高欢，但皇祖父一直形容他如何风度翩翩，而与高澄数次相见，那个俊美少年，一双桃花眼风度翩翩，别说玉仪，自己都十分动心，眼前的高洋二公子长成这副模样，真怀疑他是不是高欢的儿子呀。”
萧婉儿的心底一阵阵碎碎念，据说高王和夫人楼昭君都是俊男美女，没想到他们夫妇真的有这样丑陋的儿子。
“小时候，他们都看不起我，诽谤我，那一刻，我真的想杀了他们！”
“直到有一天，我用一把快刀，斩断了父亲给了我的一团乱麻，他才勉强地摸摸我的头，不疼不痒地夸了一句，我长大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刀出鞘了，会杀人了，才会长大。”
高洋愤愤不平地倾吐着这些年所有的委屈。
“小姐姐，我觉得你与众不同，你不会也和那些俗人一样，看不起我吧。”
高洋阴狠的眼神，慢慢变得柔软和脆弱，眼巴巴望向萧婉儿。
“怎么会？我倒是觉得你和高澄相比，有几分率真的可爱呢。”
萧婉儿摸了摸高洋的头发。
高洋似乎很是受用，噗嗤一笑。
“谢谢姐姐。”
“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他们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做他们想做的一切事情，他们可以想严厉就严厉，想宽恕就宽恕，而我为什么只能在宫廷阴暗的角落里，默默的仰望。”
高洋看向阴暗的屋顶，仰首问天。
可是这里，连天空都看不见。
萧婉儿理解高洋内心的苦闷。
“二公子，这个世道，不是那么风度翩翩的人，真的太难出头了。”
萧婉儿一声轻叹。
“可是，高澄要建立的那个天下，真的是一个好的秩序吗！”
高洋开始说出了自己的主张。
萧婉儿沉默不语，继续听着高洋继续说下去。
“我听闻，高澄欺君罔上，凌辱皇帝，这是董卓，曹操都不敢为之的恶行，他甚至大言不惭地指责陛下谋反，真是笑谈！”
高洋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兰京被这股热血触动了，不禁慨然说道。
“二公子果然是敢爱敢恨，明辨是非。”
“我自幼受尽凌辱，知道在底层生活，夹缝求生的不易，倘若是我当了天子，一定是一代仁君。”
高洋的理想，很是令兰京动心。
“听闻大哥依旧不肯放你们回江南？”
高洋执着兰京的手臂，很是关切。
“他说，如果我再敢向他提这个要求，他就杀了我。”
“如今，我在他的卧榻之侧，他杀我之前，我先杀了他。”
兰京脸上的血管喷张，一脸复仇的神色。
“老哥，不要，我听琅琊公主说起，高澄身侧甲士林立，防卫森严，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去和高澄直接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婉儿听了兰京疯狂的计划后，连连劝阻。
“怕什么，总有他熟睡时，百密一疏的时刻，那时候我只要动手，此贼必死无疑。”
兰京对自己“十步杀一人”的刀法很是自信。
高洋走上前，紧紧握着兰京的手臂。
“兰京兄弟，不可莽撞，这位姐姐所言甚是，我和高澄一起长大，了解他的习性，此人极其谨慎，甚至防范对手到了神经质的程度，对他下手，胜算不大。”
“连你也这么想吗？二公子，放心，杀死兰京后，你就是大魏的丞相，那时候，只要你放我和婉儿回江南，我一定会令你不再受欺负，站在这宫廷的巅峰。”
兰京看向高洋，目光坚毅。
“兰京兄弟好意，高洋感念于心，只是，高洋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公主罹难。”
“兄弟宽心，高洋纵然以命相搏，也能早晚放你们回归江南。”
高洋说得字字恳切，兰京感动不已，死死抱住了高洋。
“好兄弟……”
“高澄最近要南下打仗了……”
“如果你们能随行的话，或许可以逃走。”
高洋提供的这个情报，令兰京和萧婉儿甚是惊喜。
“侯景之乱后，江南不再如初，安能又陷入战火之中……”
萧婉儿想起风雨飘摇的故国，一阵悲凉与感伤。
“南梁的西江都护陈霸先，率领岭南的兵马，由他的侄子陈倩以及驸马萧靖安统帅。在江陵与湘东王萧绎汇合，号称要打回江南，消灭侯景，收复失地。”
“高澄大哥，他想的是，趁陈霸先的军队收复故土之前，能够分到一杯羹。”
高洋将天下大势侃侃而谈，这个丑陋的少年，在纵论天下大事之时，总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与才干。
听到萧靖安的名字，萧婉儿心底一阵温热。
靖安，你能从岭南这个困兽之地杀出来，而且，你还想着救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我缘分不会如此之浅，定会有重逢之期。
“怎么样？公主姐姐，兰京兄弟，千古良机，不可荒废啊。”
高洋继续鼓动着兰京和萧婉儿。
“多谢兄弟，我和婉儿考虑一下。”
兰京手执象牙酒杯，与高洋缓缓作别。
“婉儿妹子，没想到你竟然是南梁的公主，之前是兰京冒犯了。”
兰京看向萧婉儿，语气中多了几分敬意。
萧婉儿用手摸着自己身上的一身婢女衣衫，以及光着的脚，一双纤细玉足，如今已然满是伤痕，不复当初模样。
“我早已忘记自己公主的身份了，我总是感觉，我生来就是一个奴隶，一个苦力。”
“老哥，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相濡以沫的这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