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以天主之名
英雄不会永远是英雄,昨天是反侵略的英雄,明天或许就是发动侵略的恶徒。
曾几何时,“黑与白之间有着分明的界限”是罗贝尔用以训诫教会神职人员的口头禅。但他忽视了一点,黑白之间确实正邪分明,但黑白之间却存在相互转换的可能性。
或许被时势裹挟,或许性情大变,曾经的英雄随时有着堕落为恶龙的风险。能够拯救人民的才华,随时可以被用以奴役人民。
他曾经是坚定的厌战者,对战争深恶痛绝,战争给像他这样渴望平凡生活的普通人带来了无尽的伤害。那些高高在上的野心家用堂而皇之的借口欺骗着穷苦人家的孩子,让他们为统治者的私欲而浴血奋战,直至牺牲。然后,野心家又惺惺作态,用从平民身上搜刮来的财富做出一点假惺惺的悲悯姿态。
但至少,用战争制止战争,论良心比发动战争的野心家好上一点点。白袍人说过,人类最擅长用美妙的借口粉饰残暴的行径。殖民者认为自己带去了文明,起义者认为自己带来了新生,但终归要落到杀人的头上。
他当然也有野心,不会比任何人来的少,但他可以尽量让自己的野心和人们追求幸福安定的愿望走在一起,作为展示善良的一种方式。
不为一己私利发动战争,暂时是他的道德底线。当然,所谓底线就是用来突破的。不知道哪一天,他或许会变成无所谓人民死活的战争疯子。
他会努力在生命终结前不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威尼西亚”团与“施蒂利亚”团在莱茵大地上行进着。
崭新的新式火枪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宛如星辰般璀璨夺目;头盔上的缨穗随风翩翩起舞,似灵动的仙子,轻盈而优美;长戟方阵如钢铁巨人般威严赫赫,耀武扬威似的朝天矗立。
为首的朱利奥等人身穿板甲,胯下的高头波兰大马肌肉遒劲,优雅地交错迈动马腿。圣剑杜兰达尔在他的腰间晃动,偶尔露出的些许锋芒便可令识货之人如坠冰窟般地冷彻心扉。
如料想中一样,科隆人最精锐的主力野战军在杜伊斯堡一役中沦丧殆尽,东进的主力没有遭遇到剧烈抵抗。
上百年来,科隆教会不计代价地集权于内阁和教会,强干弱枝,而今终于付出其代价。地方上的世俗领主离心离德,占据西部半壁江山的贝德堡伯爵鲁法斯被不费吹灰之力地劝降,而科隆东部的封臣领主也没有比鲁法斯更有骨气。
除了第一场攻打小城卡拉狄奥拉的战役耗费了整整一周外,后面的敌军皆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望风而降。以半围剿半安抚的手段,奥军保证各地仍循旧章、修道院运作如故、贵族采邑安堵。不消半月,整个雷克林豪森郡已然臣服于奥军的兵威之下。
南下侵攻科隆本部的拉瓦尔和盖里乌斯同样不断传回好消息,在鲁法斯伯爵的帮(带)助(路)下,贝德堡伯爵领和平解放,另有三位鲁法斯的下属封臣率本领的征召军与奥军汇合,多尔马根郡大部已入奥军之手,迪特里希主教躲在首都波恩瑟瑟发抖,由最后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首都卫队所拱卫。
拉瓦尔和盖里乌斯一致认为穷寇莫追,一面派出多路使节与多尔马根郡的原科隆贵族达成和解,一面派兵以雷霆手段大肆征用当地科隆教会的物资。教会的蠹虫果真没有令人失望,奥军很快“募集”到足以消耗两个月的口粮以及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宝石,甚至还有一座纯金打造的大型十字架,被盖里乌斯带人当着科隆市民的面,在教堂前广场熔铸为上千块金条,统统扔进了喷泉的水池当中。
当天,广场喷泉就被沸腾的市民拆为废墟,金条被市民分了个干净。昔日矗立在大教堂上座的基督十字架,如今虽然失去了其虔诚的姿态,却终于回馈了瞻仰它的万民。
得知这个消息后,罗贝尔没有责备盖里乌斯的亵渎之举,只是笑骂了一句“荒唐”,又抱怨为什么不给他留一条作纪念。
但紧接着,东路军就陷入了无事可做的局面。
格拉德贝克和雷克林豪森郡已然归顺,奥军占领了科隆教区两块飞地中较小的一块。可罗贝尔最急切希望占领的威斯特法伦却被克莱沃公国下属的马克公国隔绝了陆路。
法理上,马克公国也属于威斯特伐利亚。但毕竟还未和克莱沃公爵正式宣战,对方也只作出了警告,对奥地利占领杜伊斯堡之举也没作出更进一步的反应。如果罗贝尔就这样跨过鲁尔河,进攻马克公国,一定会严重刺激到周边领主,尤其是手握重兵的于利希公爵——格哈德四世·冯·于利希。
于利希家族与克莱沃的马克家族世代交好,尽管历代于利希公爵都秉承优雅与合法的外交态度,但这是因为于利希公爵起源于被法兰克宫廷礼仪影响深厚的西德地区。事实上,于利希与勃兰登堡、奥地利公爵一样,都是以边境伯爵起家,历代家主武德充沛,当代公爵格哈德四世绝非怯战之徒。
这边,但凡罗贝尔胆敢渡过鲁尔河,那边,深感唇亡齿寒的格哈德四世定然立即下场干涉。
但罗贝尔心急如焚。
他迫切需要获得威斯特伐利亚的领地,来让自己行宫伯爵的权威名副其实。他闯出的一番乱子至今尚未引起西部诸侯的大规模反抗,正是借助“行宫伯爵”中“皇帝钦差”的含义实实在在吓到了不少人。
但倘若他没能以雷霆手段惩戒违反私斗禁止令的科隆主教和克莱沃公爵,那些坐山观虎斗的西部诸侯或许马上会回过神来,意识到皇帝试图把黑手伸向莱茵兰,联合起来歼灭他这支弱小的远征军。
他必须尽快让自己的爵位实至名归,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威斯特法伦,进而代替皇帝统摄威斯特伐利亚区域内的各国领主——哪怕狐假虎威,至少也得先当上狐狸再说吧?
时值三月底,东路和南路奥军同时陷入僵局。为寻破局之法,之前被提醒过的盖里乌斯派出一彪兵马护送着使节团前往了自由城市科隆。
或许是才华横溢之辈的心有灵犀,东路的罗贝尔同时派出性格沉稳的雅各布作为使者,拜访自由城市多特蒙德。
4月1日,风尘仆仆的雅各布带着随从抵达了多特蒙德自由市。
他的突然到访给多特蒙德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但市政官博克哈德仍旧组织了一番简朴的迎宾礼,在市政厅一楼的待客大厅筹备了一桩丰盛的晚宴,以尽地主之谊。
雅各布谨记罗贝尔的告诫,深知自己此行有求于人,一路上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毫无帝国使节的架子,赢得了不少市政议员以及博克哈德本人的好感。
尽管给众人的印象不错,但一夜过去,雅各布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博克哈德市政官固然礼节无缺,对雅各布也算友好,但却一直想方设法的用各种理由阻止他说明来意,就好像真的是在认真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而非某方势力的使者。
直到深夜,宾主尽欢,宴会散场,议员们大多醉醺醺地互相搀扶走出宴厅,各自坐上马车返回家中。宴会厅里只余下博克哈德的几名亲信,以及面色阴沉的雅各布·冯·弗林肯贝格。
“您真是好手段。”
他忿忿不满地说道。
“我所求者,无外乎承诺或拒绝,为何您屡次阻挠,难道我背后的人对您来说就这么没有威胁吗?”
“呵呵,阁下错了。”把城市议员们一个个礼送离开后,博克哈德也撕下了伪装的面具,笑呵呵地说,“正是太过恐惧阁下背后之人的能量,我才不得不背着尊贵的议员们与您私谈。”
“哦?”雅各布脸上一喜,“莫非,您是同意了?”
博克哈德没有正面回应他。
他令人搬来的那份记录卷宗,犹如一块沉甸甸的历史基石。卷宗的前半部分是厚实的羊皮纸,而后半部分,则是后添上去的高档耐潮黄纸,散发着深邃的历史气息。
他念出一段目录的数字,熟练得就像念自家的门牌号码。
侍从顺着目录,几分钟便翻到了博克哈德指定的书页,他笑着朝雅各布挥了挥手,示意他近前来看。
雅各布走了过去,好奇地探出眼睛,只见书上记录着一长串的改易记录:
“施瓦本行宫伯爵,诞生于九世纪末,1146年被转封给蒂宾根伯爵。
巴伐利亚行宫伯爵,诞生于九世纪末,1248年被巴伐利亚公爵篡夺。
萨克森行宫伯爵,诞生于十世纪末,1291年被转封给不伦瑞克-吕讷堡公爵,后被剥夺头衔。
蒂宾根行宫伯爵,诞生于十二世纪中叶,1342年被出售予符腾堡伯爵,后被剥夺头衔。
勃艮第行宫伯爵,诞生于十二世纪中叶。1384年绝嗣,领地由勃艮第公爵继承。
洛林行宫伯爵,诞生于十世纪初,1085年赫尔曼二世被杀后更名为莱茵-普法尔茨伯爵。
莱茵行宫伯爵,诞生于1085年,后因领主绝嗣而被巴伐利亚的维特尔斯巴赫王朝继承。《1356年金玺诏书》将莱茵行宫伯爵升格为普法尔茨选帝侯爵。
为唯一幸存至今的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