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开营
夏令营第一期的第一天。
早上八点整,陈晵牧正匆匆赶往创业孵化研究中心西门边的三影大厦的地下卖场。他一路上都在祈祷,能从这里购买到20双塑料拖鞋。四分钟前,元钟刚刚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去买些拖鞋来。他是个问题少的人,只问了地点、鞋数和预算额度后就挂了电话。
他小跑着来到三影大厦,乘电梯进入地下一层。在他的想象中,此时的地下卖场也该热闹开了,商贩们聒噪着铺陈自家的货品,然而,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阴森死寂的世界。这地下卖场几乎一片漆黑,只在南墙亮着一盏黄中带绿的老灯,他朝那灯走去,借着灯散发的极其幽微的波粒,隐约看出两侧尽是破败的摊位、铺子,无数辨不清品类的废弃商品扭曲得像病枝枯骨一样,伺机探向他。在他脚下的瓷砖地上,也满是灰尘和碎块,如果不经意踩上去,很容易滑一跤,同时受到碎块摩擦瓷砖所发出的刺耳声的折磨。
陈晵牧尽可能快地走到亮灯的摊位,早有一位老妇人面无表情地出现并坐在灯下,灯光照黄了她蓬乱的发巢和铁锚般的鼻尖,却将她的双眼完全遮蔽在黑暗中。“如果地狱之门招聘女守卫,应该是这个样子了。”他耐住寒噤,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大门,那是一个幽暗鬼怪的摊位,不知都摆了些什么,他问:“您这里卖拖鞋吗?给小孩子穿的。”老妇人向右俯下身,扯来一个冒着刺鼻的塑胶味道的大袋子,里面有许多双颜色各异的拖鞋。阿牧看了看,说:“这些都是大人的尺码,有没有小孩子的?”老妇人正对着他,一字不答。他感觉到,她那双隐翳在灯下暗影中的双眼不耐烦地眨了一下,很省力地替代了摇头的动作。他只好问:“一双鞋多少钱?”
“15。”对方终于开口了。
“我买20双,那就是300元钱。能便宜些吗?”他说完这一句,就思考起下一句讨价还价的对白。他想到自己上大学时学的一门关于推销与谈判技术的课程,课上老师的精彩演示使他印象深刻。他毕竟是刚参加工作不久,与人交谈三言两语后,还是会有些书生话头。
老妇人又不答。
“240元?”阿牧有些怯了,问得毫无底气。
“不卖!”老妇人恶狠狠地说,头一撇,转身就朝地狱之门挪了半步,像是要打卡下班。
“300就300吧!”阿牧败了兴,没好气地说。见对方又不说话,他也懂了,掏出手机支付了300元钱。
老妇人扯出一条绳子,串了20双拖鞋甩给阿牧,阿牧胡乱接了,心里恶咒一句,转身就走。他不屑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女守卫,只觉得身后的地狱之门正在隆隆开启,无情地吸入那盏老灯的光之所及的一切事物。他走得更快了,简直像是逃离。
当他走出三影大厦后,亮丽的晨景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他感到温暖极了,忍不住想要张开双臂拥抱个什么,方才地下卖场的不愉快的记忆也像日照下的水汽一样散了大半。他拎着一大串拖鞋进入研究中心西门,朝沁梧楼走去。
沁梧楼五楼这边,元钟正坐在工位上生闷气。为表现出对夏令营的重视,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来到办公室核对物料,这本是做个样子,没想到任他如何漫不经心,仍是轻易发现了几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学生们的拖鞋都还没有买。他在教务部的通讯群里质问洛伦、贾斯汀,两人却迟迟不应。他知道手下这几人都是住二楼、三楼的宿舍里,上下班只需要爬楼梯,所以每天睡到很晚才起,只有陈晵牧家在北郊,每天起早来上班,便赶忙打电话让阿牧去买拖鞋。等阿牧买了拖鞋来,他心下甚慰,道了句好。不一会儿,又见贾斯汀、洛伦、温妮莎、魏玛、霍尔斯几人踩点上班来了,他心里燃起一团怒火,但知道在开营第一天这个节骨眼上不宜发作,便暗自给这五人狠狠记了一账,留待日后再算。
九点以后,陆续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到新黎云穆大学的办公室,魏玛和温妮莎引着他们进入大会议室等待,陈晵牧则在会议室前的屏幕上播放起他悉心准备的动画短片集,供孩子们观看。他是个童心不泯的人,看着进入到会议室的孩子们都很快被动画短片吸引,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不吵也不闹,他开心极了。组织部的梅瑞娜闲来无事,也走到大会议室来帮着照顾孩子们,她见这期夏令营学员的年龄分布和往年不同,大的有高中生,小的有幼儿园的孩童,她心里隐约感到不对劲,但也没有明说,而且,碍于两部门领导已然恶化的关系,她也不便一直待在会议室,只和几个孩子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陈晵牧见她离开,心里有些不踏实:“明明没事做,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呢?要是组织部派她这样有经验的人来帮忙就好了。”
十点时,十七个孩子都已到齐,元钟便让魏玛、洛伦、温妮莎、安杰亚、陈晵牧带着孩子们下楼去西门乘坐大巴车,前往位于新畿市西北郊的游螟岭青少年训练基地,他自己则借来了王尝喜的商务车运送物料,并叫上贾斯汀、霍尔斯一起出力。王尝喜自从办婚宴血亏了一万多元钱、搬牛奶被元钟给自己将来的儿子赐名“王炸”以后,便刻意躲着教务部的人,生怕自己再受伤害。这回却没得跑了,元钟直奔着他来要车,他知道教务部现在风头正盛,不好招惹,嘟囔了几句也就答应,又怕自己心爱的商务车被糟践,便提出自己开车,也帮衬一路。元钟欣然接受。
四人抵达游螟岭青少年训练基地时,刚巧孩子们的大巴车也到了。魏玛在大巴上就和基地教官通了电话,问明了宿舍位置,随后指挥着大巴车和商务车开到孩子们入住的2号宿舍楼前。众人下了车。魏玛、安杰亚等女同事带着孩子们进宿舍楼,按性别将他们分为两个大宿舍,安排床位,存放行李,元钟则带着男同事们搬运物料。等诸事料理妥当,已是中午十二点半。王尝喜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元钟的午饭邀请,开着商务车匆匆离开,元钟则领着手下和孩子们前去基地餐厅。
餐厅给众人预备的两大桌饭菜早已凉透,好在有塑料网盖罩着,不至于喂了苍蝇,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饭后,食堂的教官引着他们去露天水龙头边,教他们洗碗,孩子们大多没有做过家务,都十分兴起,争相学着抹洗涤剂,搓洗碗筷,再将或油黏、或洁净的碗筷轻轻滑入教官端来的大水盆内。一旁的大杨树下,乘凉围观的教务部众人不住地点头称赞。
等十七个孩子都吃完饭也洗完餐具,教官自端着盛满碗筷的大水盆回厨房二次清洗,教务部众人则领着孩子们回2号宿舍楼休息。
陈晵牧和霍尔斯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出来遇见了,就一起到宿舍楼东边的柳树下聊起天。霍尔斯对午餐大为不满,说:“要知道我当教官那会儿,基地里给学员们的伙食一定要好,每顿饭都要配鸡蛋和牛奶的!这儿给吃的是什么?一桌凉菜!”说完半怨恨半期待地注视着陈晵牧。陈晵牧也跟着摆出个严肃相,皱着眉说:“确实太简陋了,也不怕孩子吃坏肚子?是咱们钱没给到位?”霍尔斯听了,立即来了精神,开始抱怨起这期夏令营的各项准备工作,哪哪安排不合适,哪哪准备不充分。他没有指名道姓地提谁,但言谈中显然全是对元钟的不满。陈晵牧对眼前这位大块头细腻的心思感到惊奇,便也顺着他的话说,捧得他心里热热的,和午后的烈阳、烫眼的甬路、闪跃的树影、欢嚣的蝉鸣契合极了。
直到下午按计划要带孩子们训练时,教务部众人才发现元钟不见了。好在魏玛已接管夏令营的主要事宜,打电话叫来了已预约好的两名基地教官,带孩子们去操场学习站军姿和列队行进。训练了没半个钟头,安杰亚认为孩子们在太阳下会晒坏,就让教官们换个练法。两名教官便提出到主操场表演障碍跑给孩子们看,陪晒的教务部众人纷纷同意。一行人来到主操场。这里有一条百米长的障碍赛道,赛道上有壕沟、矮墙、独木桥、低桩网等,两名教官二话不说,走到起跑线便大吼一声,开始竞速,引得孩子们加油呐喊,又蹦又跳,教务部众人则在赛道旁的一排杨树下乘凉,饶有兴致地观望。教官们跑了一个来回就停下,不分胜负。霍尔斯正要上前让孩子们自由活动,却见元钟远远地走来,身旁竟跟着行政部的米雪莉。
两人走近教务部的人堆,元钟指着远处的两名教官,蹙眉道:“是谁为本部聘此二人?岂不闻‘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吾远观此二人攀墙跃壑,手脚绵软,并不尽力,如何教得学员?殊为可责也。”教务部几人都不答话,大有瞧他如何去“责”那俩教官的意思。元钟扭头对米雪莉道:“此片树荫极其凉爽,可作教习之地。”米雪莉答应一声,就去亲切地唤孩子们来排队,说要教大家跳小鸡舞。女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跑来,男孩子们也好奇地跟上,十七个人很快在米雪莉的指挥下排成队列,学起了舞蹈。两名教官也走到树下,和教务部众人一起围观。陈晵牧瞥见霍尔斯又在大皱眉头,猜到他是觉得在训练基地教跳舞太不合适,便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下午的时光轻松消磨了。
教完舞蹈后,米雪莉便说要回新畿市区,魏玛和温妮莎都是有男友的人,大好月夜不愿意留在基地过,于是串着编了些理由给元钟,受到允许后便同米雪莉一起走了。
晚饭后,元钟率队去基地澡堂洗澡。孩子们端着放有毛巾、香皂、牙具的脸盆,排成两列行进。基地里的教官和其他夏令营的师生们,见这支小队成员们的年龄和高矮差异大得夸张,完全是一支“杂牌军”,都忍不住想笑,又见他们行进间努力保持着整齐安静,便都有些敬意。“杂牌军”来到澡堂后,这里的教官招呼住了,简单讲了讲注意事项,就放孩子们进了浴室。教务部众人悠闲地站在澡堂外聊天,等他们洗完。
女生们大多是初高中的学生了,都很懂事,快速洗完澡走出女浴室。男生们则以小学生居多,在男浴室里冲了个大概就纷纷拿脸盆接水,打起了水仗。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是一个即将读高三的瘦高个儿,早早洗完了,便开始照顾一群弟弟们,先帮这个幼儿园大班的搓背,又帮那个小学二年级的调水温,最后温顺地成为男孩们水攻的目标,一时间,男浴室内尖笑声不断。就这样嬉闹了好半天,男生们才意犹未尽地收拾了用品,擦了身子,穿衣出来。万幸这时已入伏,没有一个孩子感冒。
天已昏暗,元钟正要带队返回2号宿舍楼,却见陈晵牧上前说:“元老师,刚才查了查,这儿离我家已经不远了,我晚上也回家住去吧。”元钟道:“也好。明日起早去地铁馅儿齐站会合。”陈晵牧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说:“早有准备。”又朝霍尔斯、安杰亚、洛伦、贾斯汀四人微微一扬头,转身走了。元钟自领着四人和孩子们回到2号宿舍楼歇下不提。
夏令营第一期的第二天。
在教务部众人、夏令营孩子甚至许多路人们的记忆里,这一天始于元钟的一场暴怒。元钟暴怒的原因是,昨天请假回市区的魏玛和温妮莎今早并没有按时抵达馅儿齐站,而且,两人迟到后竟然嬉皮笑脸的,显然是一路上聊得十分愉快。已率队干等了半个多小时的元钟勃然大怒,尖起嗓子狂骂道:“这都几点了!这都几点了!平日八点半踩点也则罢了,今日十点仍敢迟来!”他见魏玛和温妮莎被骂得呆立原地,霎时褪色的脸上兀自留着一丝方才畅笑的红。他勾想近事,杀心愈炽,又骂了许久。这时正是早高峰,他这一骂惊得来来往往的无数上班族抬头张望。人们看到一个白壮的眼镜男在冲一群孩子嘶吼着什么,那是一种典型的文人式的嘶吼——红着脸,装着样,抖着身,颤着音,如泣如啸,惊惶无力,活像一只尖啼的老母鸡,仿佛下一秒就会瘫软在地或者羞惭远遁。没一个人有闲心去制止这个当众痛斥孩子们的粗暴男人,上班族们都急匆匆地路过,赶向各自公司。
教务部的其他局外人和孩子们则各成风景。贾斯汀背着手,冷漠地站在元钟右后侧,低头看着蚂蚁。霍尔斯在他右边,仍是眉头不展。陈晵牧深知这馅儿齐站周边是新畿市真真正正的创业中心,早高峰出站的全是体面人,于是缓缓地躲远了夏令营队伍,装成了一个路人,然后再张望过来。他看见洛伦低着头,嘴角带笑,浑身散着舒适的气息,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她身旁的安杰亚则一直焦虑地给元钟使眼色,似乎是提醒他时间。孩子们大半懵懂无知,也没见过成年人发怒,都面面相觑。他们当中的几名女生却已心智成熟,觉得这元老师装腔作势,絮絮叨叨,索性不再立正,侧摊起腿,低下头扣起了指甲。元钟敏锐地察觉到队伍里的异样,大为惶恐,迅速消了火,布置今天的任务——贾斯汀、洛伦、魏玛带八个孩子,组成一队,陈晵牧、安杰亚、温妮莎带9个孩子,组成二队,两队分头在新畿城区寻找景点,合影留念,最终寻到景点数最多的队伍判为今天的胜者。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出发了。陈晵牧本以为这将是一场有趣的探索之旅,但当他真的带着孩子们进入馅儿齐地铁站时,却猛地意识到,围在自己身边的、即将汇进茫茫人海的是九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是九份不可儿戏的重任。他完全蒙了。眼看着安杰亚去售票处给孩子们买了票,女站务员微笑着为孩子们开了绿色通道,孩子们个个热情高涨,期待着胜利,他自己却僵立着,不知所措。他只愿能逃离,他想到了刚才地铁站外的无数上班族,他十分渴望活成他们那样,因为他们才是每天真正实干的人,而自己却是成天到晚跟着胡闹。直到孩子们都通过了绿色通道,他才回过神来,拖着身子跟进了站,率队开始了旅途。
事实上,这一天整体上是很顺利的。只是临近中午时,个别年长的学生对比赛寻找景点的游玩方式产生了不满,因为这样他们甚至都进不了许多景点的大门,比如动物园、水上世界、现代美术馆,只在这些景点的大门口匆匆合个影就奔向下一个目的地,于是纷纷提出了抗议。安杰亚也看出了问题,拉来陈晵牧、温妮莎商量。陈晵牧很熟悉周边,便提出整个下午就让孩子们到市北的黄芫公园里游玩好了——这公园不仅占地广大,山湖相依,景致极多,而且门票相当便宜,每个人的花费绝不会超出元钟给定的40元额度。于是众人按照新的计划搭乘地铁前往黄芫公园,中午在公园北门外的烧烤店里各吃了一碗炸酱面后,就购票进了园区。午后的黄芫公园格外清凉惬意,孩子们游玩得非常愉快,安、温、陈三人内心也感到了久违的舒缓与宁静。
傍晚时,三人带队赶往馅儿齐站,和另一支小队会合,随后一同乘坐大巴车回到游螟岭训练基地。到达基地见到元钟以后,几个带队的老师这才想起来,他已消失一天了。
晚饭过后,安杰亚和霍尔斯分头组织女生和男生们去露天水池洗衣服。陈晵牧本想在基地留宿一晚,不料男孩子们都将洗完的衣服挂到了他所在的宿舍,这些衣服或是没冲尽洗衣粉,或是没拧干水,搞得宿舍里异常刺鼻,满地白渍。他苦笑一声,又去向元钟话别,元钟告诉他明日直接去游螟岭北麓的高树特真人cs拓展基地便可,他应了一声,回家去了。
夏令营第一期的第三天。
当陈晵牧发现路过自家社区的这趟向北进山的66路公交车会途径这么多林间美景时,他兴奋极了。即使到站下车后很久,他仍回味着刚刚颠簸却舒适的旅途。他已提前查好了前往元钟所说的高树特真人cs拓展基地的位置,下车后并没有走多远就来到了基地大门。
沿大门进去,首先是一段既陡且绕的坡路,路旁栽满了石榴树和月季花,它们的枝叶或花冠轻盈地探过铜色的格子篱笆,向往来的路人照映夏日的光彩。陈晵牧气喘吁吁地爬完了坡,来到了一个依平缓山势而建的宽阔的院落。院子西面有一片深潭,潭西是一家白墙餐厅。院子东面是一座像体育馆的简易建筑,走近几步,已能听见孩子们的欢闹声。陈晵牧来到场馆门口,有几个夏令营的男生拿着呲水枪在互相射击,见了他,都停下来叫他“陈老师”,他也笑着招了招手,走进场馆。
这场馆不仅敞亮清凉,更兼有许多轰趴设施。陈晵牧略一张望,只见场馆东头是一个点歌台,魏玛正带着几个女生在唱《年轮》;馆中央摆着三台乒乓球桌,霍尔斯和安杰亚正在教几个读小学的孩子打球;馆西有两台花式九球桌,元钟和贾斯汀正在进行一场对局,洛伦和几个男孩站在一旁观赛;场馆南边的高窗下则摆了一排椅子,温妮莎和几个女孩坐在那里玩手机,孩子们的书包和矿泉水、零食等物也都放在椅子上。陈晵牧走去和元钟打招呼:“早知道这里这么好,昨天就不那么焦头烂额地逛市里了,三天都来这儿你说多好。”元钟正好打完了一杆球,将杆尾往地上一杵,笑道:“逛市里不是阿牧的馊主意?”贾斯汀听了,跟着笑了一声。陈晵牧也笑了,没说什么。一局球打完,元钟将球杆递给陈晵牧,道:“吾先缓会儿,阿牧你来几杆,吾在旁观瞻。”台球方面,陈晵牧素来是个“大力瞎蒙王”,此时手痒,便接过球杆,说:“献丑了。”贾斯汀有意和他比试,迅速摆好了球,问:“谁先开?”陈晵牧摆了个请便的手势,说:“都行。”贾斯汀便持杆先打了开局球。
一局下来,陈晵牧干净利落地取得了胜利,元钟在旁喝着可乐,微微点头。贾斯汀冷着脸,又去摆好了球,问:“再来一局?”陈晵牧仍是说:“都行。”于是两人再战一局。
第二局打得十分焦灼,贾斯汀有意把九球玩成了斯诺克,球球都要给陈晵牧设障。临终局时,除黑八球外,两人各剩一个中部边路球要打,而陈晵牧的球路却被贾斯汀的球堵死,围观的大人和孩子们都认为阿牧这一击必然要犯规,输定了,然而,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陈晵牧铆足了全力却打偏了白球,白球竟然跃到了台球桌的松木桌沿上,在桌沿上叮叮咚咚地弹了几下又落回了桌内,正好绕过了贾斯汀的球,同时将自己的球撞进了中袋!半个场馆顿时爆发出震天响的喝彩声,人们甚至想不到他这一球已经出界无效了。陈晵牧从容地擦着杆头,绕着台观察最后黑八球的位置,脸上毫无表情,仿佛这种事他已司空见惯。最后黑八球的击打容易得多,陈晵牧再次获胜。贾斯汀摆了个输家该有的绅士表情,出馆上厕所去了。元钟是个信命的,观瞻了陈晵牧的球技,决定不和他交手,也上厕所去了。
陈晵牧将球杆递给一个早就跃跃欲试的孩子后,就去南窗下的椅子上坐着休息。还没坐定,就听到一旁的洛伦和温妮莎在轻声说话,两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很。
“真的吓死我了,”洛伦弓着背,歪着头——这是她从家乡带来的习惯,每当她说些自认为关切重大的事情时,都会摆出这个土气的姿势,仿佛要将独家谈资锁在怀中,不使它们被风吹散,“那男的就那样看着我。”
“你这么一说,我昨晚好像也听到了动静……大半夜怎么会走进来一个男人?”温妮莎问。
“我怎么知道?而且这里是训练基地啊。外面翻进来的人?还是内鬼?”洛伦回答。
“他什么也没做吗?只是看着你?”温妮莎又问。
“没有没有。我一睁眼,就看见他站在我床边,盯着我。我们两个都没出声。我当时想,只要他碰我,我一定会叫出来的,一定会的。”洛伦说。
“对!咱和女生们都睡在大宿舍,你一叫所有人都醒了,他就死定了!”温妮莎厉声说。
陈晵牧没有上前询问,只是一边听着她两人的对话,一边仰视着场馆顶部的几大串三角彩旗。
众人的午饭是在院西深潭边的餐厅吃的。饭后,基地老板带着大伙去北边的真人cs战场准备比赛。孩子们异常兴奋,按照老板的演示,纷纷穿起战术背心,戴好战术头盔,抱上激光枪,只等开战。教务部这边,元钟、贾斯汀、霍尔斯、陈晵牧四个大人也穿戴整齐,提枪上阵,安杰亚等女同事则嫌这里的装备很脏,枪战又是体力活,于是只在场外拍照与观摩。
陈晵牧从没有玩过真人cs,端平了激光枪,仔细看了很久才放下。他无意一瞥,发现元钟和贾斯汀正看着自己。他笑着说:“看样子是要我和霍尔斯带一队,跟你们二位的队伍战斗了?”元钟似乎志在必得,笑道:“须知吾名号乃‘侵略如火’,战阵非仁,当心引火烧身。”
老板讲完了游戏规则后,就将众人分为南北两队,带进了战场,让他们各去据点准备开战。陈晵牧指挥着自己队的霍尔斯和九个孩子去南洼地,临别前,他严肃地对元钟说:“元老师,区区台球,并不是我真正的竞技实力。”元钟听了龇牙大笑,恨不得将他就地“枪毙”,带着自己队的贾斯汀和八个孩子往北高地去了。
基地老板吹了个响哨,按下手中遥控器的开关,游戏开场。
陈晵牧在南洼地旁的塔楼里给孩子们布置战术,孩子们哪里听得进去?等他啰嗦完就都冲了出去,往北胡乱进攻,不久便“阵亡”大半。陈晵牧见势不妙,一个前滚翻来到洼地的壕沟里,朝北边的高地探头探脑。突然,他的头盔剧烈抖了一下,手中的激光枪随即熄了灯,他瞬间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果然,头盔侧面的喇叭里传出一句电子声:“您已被‘爆头’,请离开战场。”他仰天长叹,起身灰溜溜地走了。远处,躲在土垒后放狙的元钟见状大喜,道:“中吾弹矣!”随即传令下去:“敌将已斩,全军突击!”北队全员便奋起推进,很快将南队尽数“歼灭”。如此又战了两回,都是元钟的北队大胜。赛后统计,元钟综合得分全场第一,场内外众人都为他鼓掌欢呼。
经此一战,元钟快活极了,逢人便道自己如何神勇地将阿牧“爆头”:“吾胡乱‘开枪’,便击中第一人,抬头一望,是他妈阿牧,哈哈!”又总结道:“吾‘打死’谁都不高兴,唯独‘打死’阿牧,实在爽死吾也,乐死吾也!”他这吹嘘和调侃一直持续到第二期夏令营的时候。
真人cs比赛后,夏令营众人乘大巴回到了游螟岭训练基地。晚饭前,孩子们还有一项活动要参加,那就是亲手准备他们的晚饭——包子。元钟领着众人来到食堂教官提供的一间朝西的屋子,屋里的大桌上已经备好了筷子、擀面杖、两大盆面团和一盆包子馅,安杰亚和魏玛让孩子们围桌站好,然后一起走到桌中央,教他们如何包包子,教务部其他人也跟着学。孩子们学得都很认真,很快掌握了要领,个别玩心大的还包起了奇形怪状的包子。一旁的食堂教官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等他们包的包子铺满了两大屉,就都端到厨房去蒸。
同一时间,元钟命陈晵牧和霍尔斯去基地外的街上买生日蛋糕,说是结营仪式要用。来到街上,霍尔斯便放开了抱怨:“生日蛋糕这种东西,都是要提前订的!现买怎么买得到?”
陈晵牧看着热闹的街景,也肆意地说:“习惯就好了,真的干什么事都没个规划。随便买个现成的,糊弄糊弄得了!最烦这种临时派差的了,真是讨厌!”
霍尔斯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大声赞同,便踏实地跟着陈晵牧去找蛋糕店。
等到晚霞将基地内的世界照得如梦似幻时,陈、霍两人已买了生日蛋糕回来,孩子们的包子也都蒸好了,大家抢上去拨开蒸汽,辨别自己刚才包的包子,认出之后便一筷子夹来,津津有味地吃起。
晚饭后,本期夏令营就只剩结营仪式了。仪式在2号宿舍楼六层的一间会议厅举行,元钟面对一群小毛孩实在没什么想说,简扯了几句,就让洛伦和温妮莎给每一个孩子都颁发了奖状,奖状上是教务部几人这两天抽空写的些漂亮话。最后,安杰亚和魏玛端出刚买来的生日蛋糕,大家请七月份的小寿星们登台许愿并吹了蜡烛,随后分食蛋糕。当然了,品味蛋糕很快演变成奶油大战,孩子们你涂我,我抹你,乐得面红耳赤,整个会议厅奶油遍地,十分狼藉。
次日早饭过后,众人乘坐大巴车离开了游螟岭青少年训练基地,回到新黎云穆大学。孩子们的家长大都早早等候在沁梧楼的楼门口,接到了自家孩子便走,很少有向教务部众人问询、道谢,甚至仅仅是说一声“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