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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7.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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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炎炎,阮语没再拦tuktuk,叫上司机将自己送到咖啡厅门口,到达的时候正好一点整。

    和往常一样,在店员手里拿过一杯香草拿铁,轻车熟路地绕进厨房的仓库。

    依然是为了防监听,她在电话里提到的“三层”就是地下一层。

    和昨天不一样,挡在门前的货架被挪开,门缝里透出一点闪烁的光。

    阮语推门进去,房间里光线并不算充足,除了天花板上孤独的电灯泡在摇曳,就只有一台电脑亮起作为光源。

    而电脑前放着一篮烘坏了的华夫饼和形状怪异的牛角包。

    小笼包是假的,咖啡厅里被淘汰的食物才是真的。

    咬开已经硬邦邦的牛角包,噎得慌的阮语连忙喝一口拿铁,问:“能不能有一次是让我吃上点好吃的?”

    宋毓瑶醉心工作,屏蔽她的抱怨,拿起旁边那张凳子上的抱枕让她坐过来:“过来看看,我发现了一个疑似拐卖集团的根据地。”

    阮语坐下,握过鼠标点开卫星地图,不断滚动鼠标滚轮放大地标,直至绿油油的地图上出现一个突兀的空缺,形状的边缘切割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人为的。

    “我觉得边境线旁边这块有些空的雨林应该就是。”

    阮语瞄了一眼右上角的经纬度,立刻认出准确地点:“这里是柏威夏寺附近。而柏威夏寺你也知道,前几年泰国跟柬埔寨都在争夺这个地方的主权,双方都派了大量军警驻守,实在不是个完美的藏匿点。不过……”

    她陡然转变态度:“早上我去套了纳猜的话,披拉的确在那边做人口买卖,他的人马会在一周后于柏威夏碰头。”

    宋毓瑶是国际反人口贩卖组织的创始人之一,在组织创立之前,她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二代,而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是一场慈善晚会。

    她自认是个肤浅的人,去晚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炫耀她在佳士得拍回来的卡地亚古董头冠。

    但那晚她没有跟任何人谈起她的皇冠,她刚坐下,旁边和她年纪相当的短发女生突然开口:“你跟我挺有缘的,有兴趣看我最新作品吗?”

    宋毓瑶认识的名媛都还没到场,闲得发慌的她随口应下,两人就坐在空阔的就餐区,捧着ipad看起了纪录片。

    一部关于人口贩卖的纪录片。

    色调很暗,旁白是导演亲自配的,称不上平淡,因为死水一潭这个词更适合这种格调。

    她用毫无感情的声线说出令人震惊的数字和事实,图片和影像噪点极高,锐化的人像更突显了受害者眼里和脸上的创伤,无一不让宋毓瑶感到震撼。

    回去后,她一夜无眠,良心突然升华,当即放弃锦衣玉食,到东南亚展开解救被拐卖妇女活动,一做就是八年。

    阮语是在组织创立的第五年加入的。

    那时候她在周辞清身边刚待够一年,勉强熬出头,可以和他坐在同一辆车上,消息灵通的宋毓瑶转眼就找上她。

    宋毓瑶没有立刻让她加入,只是把自己当初看到的纪录片给她看:“被贩卖人口中,女性的比例超过八成。girlshelpgirls听过吧?只有女性能帮女性。”

    “每一个女孩子都值得世间一切美好。”

    宋毓瑶又翻出一些被解救女孩的照片,里面每个女孩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递给阮语:“我看人很准的,你一定可以解救出无数陷于黑暗中的女孩,成为她们的英雄。”

    阮语不受她恭维影响。

    宋毓瑶看中的不是她这个人,只是想通过她利用西苑的线网搜集各个社团的资料罢了。

    “我发过誓,永远不会背叛周辞清的。”她态度坚决。

    “周辞清做人口贩卖生意吗?”

    阮语摇头。

    “那不就得了。”宋毓瑶摊手,“我只针对做人口生意的,周家我没想动也动不了,更没想过要策反你。我可以发誓,绝对不会问你关于西苑的一切事宜。”

    到底刚才的纪录片给了阮语不少冲击,她不再愤然拒绝,看着手机屏幕上笑意盎然的女孩,摇摆不定。

    “如果周辞清也做人口生意呢?”

    “选择权在你。”宋毓瑶收回手机准备离开,“当然,我找上你也是希望能牵制周辞清,毕竟他也做人口生意的话,我可斗不过他。”

    最后她将名片推到阮语面前:“我等你电话。”

    阮语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在宋毓瑶转身前开口:“我在西苑根本没有地位,可能帮不了你。”

    她只是个死皮赖脸赖在周辞清身边的人,何德何能用他的线网搜集情报。

    宋毓瑶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牵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可以的,你可以的。”

    具体什么可以,她没有说,但阮语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她一直去想,又一直不敢多想的事情——成为西苑的女主人,获得绝对的权力。

    宋毓瑶这七个字就像点燃导火索的火星,不多,但足够让火药炸得轰轰烈烈。

    她离开咖啡厅回到西苑,泡在房间浴缸足足半个小时,泡到手指都挤满皱褶才舍得起来。

    围着浴巾站在梳妆镜前,阮语细细打量自己红扑扑的脸。

    秋水瞳中横波荡漾出上挑的弧度,氤氲出无限春色,双颊上淡红的烟霞,黛青色的眉若远山,只是眼中的不安和愁绪太过明显,再好的春光也要暗哑失色。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觉得太虚伪,又垂下,几秒过后重新再来,如此这般反复了三四次,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穿上浴袍走向周辞清的房间。

    当时的阮语还不知道,周辞清的书房和卧室都是他的绝对私人领域,两扇门的指纹锁只有两个人的指纹,只等她不期而遇地发现。

    那晚的痛阮语不想再回忆。

    后悔吗?

    谈不上的,在跪在周辞清脚边恳求他垂怜的时候,她就自我毁灭或被他毁灭的准备。

    但上天终究还是怜悯她的,毕竟关了她这么多扇门,总要给她开个窗透透气,不然死了可就折磨不了她了。

    阮语当时的确是晕过去了,但在邵震离开后就醒过来了。

    她感觉到周辞清温柔地将她抱起,放置在她最熟悉的床褥上。

    下一秒,她身侧往下陷了半寸,是周辞清动作轻柔地躺在了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搂进怀里,亲吻她紧皱着的眉头。

    她赢了,宋毓瑶也赢了。

    拿铁已经见底,牛角包却还剩一大块,阮语噎得没心思再吃,扔回面包篮:“昨天我洗出来的照片你看到了吗?”

    经过这八年艰苦摸爬滚打,宋毓瑶见不得人浪费,又把面包扔回给她:“看到了,顺便扫描发给杂志编辑了,原件你拿走。”

    组织所有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宋毓瑶对内是组织创始人,对外是艺术经纪人,专门挖掘摄影人才开展览,与她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人设非常吻合。

    而阮语,则是被她无意挖掘到的天赋型摄影师。

    既要担得起“师”这个字,必然要有作品支撑,在宋毓瑶去问周辞清要人之前,让阮语拍几张稍微有点意境的照片,阮语照做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她瞎拍的东西还真的还能看,连周辞清看了也赞她是一块不雕琢自成器的美玉。

    彼时阮语还未参与到西苑的大小事务里,周辞清也不介意她花点闲暇在兴趣特长上,应下宋毓瑶的请求,还替阮语狠狠讹了一笔工资。

    宋毓瑶拉开暗房旁边五斗柜的抽屉,拿出厚厚一沓照片:“我已经让旭阳派人过去边境线探路了,但你也说了,那里一直有领土争端,实在太敏感,普通人根本没办法靠近。”

    秦旭阳是宋毓瑶的发小,加入组织前是某五百强企业大中华区的副总,但知道宋毓瑶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后,毫不犹豫加入了组织成为高层,现在是泰国分部的负责人。

    “如果是边境线的话,在上柏威夏寺的小路途中有一个密林入口,从那里进去的话,我知道哪里有缺口。”

    宋毓瑶立刻来精神了:“你去过?”

    阮语转笔的手顿了顿,避而不谈:“周辞清带的路。”

    “他为什么要带你……”猛地想到了什么,宋毓瑶立刻啧了两声,“真刺激,我也知道在雨林里颠鸾倒凤是什么感觉。”

    阮语懒得理她,继续自己手上的活儿:“不过那里没有手机信号,我无法远程指路,只能画个地图给你自行寻找。”

    宋毓瑶长叹了口气:“要是你也能一起就好了,毕竟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

    看到阮语猝然起身回头,宋毓瑶笑了笑:“这次行动过后,我就要去东欧了。”

    “为什么?”

    宋毓瑶提醒:“铅笔要被你掰断了。”

    阮语立刻回神,把铅笔放回主机旁的笔筒。

    这五年时间她俩早就锻炼出非凡的默契,她们不仅是上下级,更是亲密朋友。

    “我去东欧的话,你会退出的组织吗?”宋毓瑶把照片递给阮语,“其实早在三年前,我就想劝你退出的了。”

    三年前么……

    接过照片,阮语捏住一边快速翻看。

    照片风格非常统一,都是闪光灯下腐烂发白的幽暗山洞。

    作品是人性的一种表达——而这所有作品都在表达空虚、厌世和阴暗面。

    三年前,周辞清抓到了一个内鬼,是他二叔的人。

    周辞清的父亲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去世,按照家规,家主之位应由已经成年的周辞清继承,但当时周辞清还在香港上学,周二叔趁机夺位,还对侄子痛下杀手。

    但周家哪有善茬?死里逃生的周辞清带上心腹和武器杀出重围,用杀手的鲜血染红离港码头。

    他说那天的夕阳很红,受到惊吓的鹭鸟从树上飞往天边,红日映在水潭一般的血泊里,有吴宇森式的暴力美学,优雅圣洁,纵横四海。

    满身他人鲜血的周辞清回到西苑,本念着亲情不多作计较,但周二叔倒打一耙,说他杀戮气太重,不能担此重任。

    面对二叔无理指责,周辞清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回头看了手下一眼,一个女人就被粗鲁地推进了大厅,正是周二叔已经怀孕的情人。

    周辞清将枪口抵在情人的肚皮上,笑容诡谲:“二叔,我不想伤害小堂弟,所以你不要逼我。”

    当时胎儿已经足月,情人被吓得当场就要生产。可周辞清并没有流露半分仁慈,扣动扳机,对着孕妇脚下被羊水打湿的地毯开了一枪,开始倒数:“三、二……”

    周二叔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立刻跪下认输妥协,当即被锁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软禁。

    到底还是年轻不够沉着,周辞清以为自己坐稳宝座,不想二叔早与其他社团串谋起来,拖家带口逃出了西苑,四处流亡。

    只是流亡的时候还不忘给周辞清下绊子,例如在西苑安插卧底线人。

    处置卧底的时候阮语也在场,她就在那场审判中了解到自己口中的“无间地狱”到底有多恐怖。

    血污四溅,刑具闪着恐怖的冷光,被扭断脖子的卧底躺在一片混乱的血痕中,一旁的周辞清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细品清茶,不咸不淡地开口:“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我希望你们都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

    暗红色的血流到面前,一直坐在他腿上的阮语慌忙跑到外面干呕。

    得益于周辞清的宠爱,这些年她在西苑的地位越来越高。

    但高处不胜寒,从高处跌下来,受到的伤害也会加倍。

    见过血后,周辞清戾气又重了不少,晚上的时候从身后掐住阮语的腰疯狂攻陷她的柔软。

    她跪在沙发前,嗓子都喊哑了,哪怕膝下垫着柔软的长毛地铁,膝盖还是被磨出淡淡的血痕。

    “哥哥停下好不好,我不行了……”

    “怕什么。”周辞清不顾她的求饶,低头含住她耳垂,“当然,如果你敢背叛我,那我一定把你弄坏。”

    接下来的三天,阮语每晚失眠,宋毓瑶见她不对劲,问出了缘由,两人皆是长久的沉默。

    就像此刻。

    照片第三次被翻到底,一旁的手机叮的一下响了。

    阮语放下照片拿起手机,是周辞清发来一张照片,点开,是一个封口无比糟糕的小笼包。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看到周辞清从来洁净白皙的手指如今沾满粉团和肉汁,阮语忍不住异想天开。

    或许周辞清对她真的有情,情深得舍不得她堕入无间地狱呢?

    下一秒她又迅速推翻——她怎么会妄想恶魔会有真心。

    就算有,也轮不到她这个一开始就没准备要献上真心的人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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