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消沉
此后,澜沧公子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自从他被程老爷从县衙门捞回来后,程老爷专门交代他,以后不准再召集文人墨客,聚众议事,免得给家里招来祸患。
但是好像即便是程老爷的话,澜沧公子也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了。但是他的人也跟着消沉了,十分失意。
有时候他就站在门口的院子里出神,双手背后看着天上的光景,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
满怀抱负却无处施展,他苦读多年的诗书,也不过是提升学问罢了。
在他十八岁的生辰这一日,到他小院给他送生辰贺礼的人络绎不绝。
那日和他一起出牢房的几个书生也来了,专门致谢。几个人一边吃着下煮菜,一边谈论着这几日外面的风声,澜沧不再做点评,只是沉默的喝着酒。
晚上的时候,他娘还亲自端来了一碗长寿面。
可此时的澜沧已经醉醺醺的,抱着猫儿夹着面条给猫儿吃。
程夫人看着来气:“嗯啊,这是给你吃的,不是给猫吃的。”
澜沧公子恍若未闻:“猫儿快吃,你怎么不吃啊?”
程夫人气得拍了桌子:“澜沧,你有没有听为娘说话?”
喵喵赶紧从澜沧公子怀里跳出去,跑的远远的看着他们。
澜沧则是一头砸在桌子上,程夫人不甘心摇了摇他,却看到了桌子上面的一摊血。
她惊叫了一声:“来人呐,快请张大夫。”
此后都两年里,几乎是每隔几个月,澜沧公子都要生一场病。病的重时,他几天几夜,都是昏迷不醒的。
喵喵在这段时间内心无比煎熬。看着澜沧身体每况愈下,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两年,人已经瘦成了一片纸人。
程夫人时常在三儿子澜沧面前哭诉:“儿啊,你是不是要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太不孝了。哎哟,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澜沧躺在病榻上虚弱的笑了笑:“娘,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你让我搬出去住吧。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你如今重病,又怎么能单独出去一个人住呢?”程夫人本来是说什么都不肯的,但是她拗不过儿子的坚持。
于是澜沧公子抱着猫,入了轿子,被家丁排到了他原先住的那个院子里。
在这里他终于得了一个清闲,没有人常常再来打搅他的清静。
只不过他每日的饭食,汤药都会有人从程府里送过来,就连洗澡水也不用他自己烧。这也免了他每日生活的麻烦。
一日,喵喵在房顶上的冬日里晒的太阳。突然听到澜沧公子的房间里传来一声瓷器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喵喵吓了一跳,顿时就从房顶跳下来,一不留神又摔到了腿,应该是骨折了,她也没留心,拖着伤残的腿,进了屋。
就看到他喝的那碗茶盏被打成了碎片,散落在屋里的地面。
澜沧公子正气愤的奋笔疾书,眼角微微发红,他微微颤抖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压的喵喵有些喘不过气。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后,澜沧公子终于发了怒,将几年来积压在心中的不平和愤恨通通发泄一通:“啊!”
他将书本全部都推到地上,有几本还砸到了喵喵。桌案前的刚写下的卷子全部被他撕成了碎片,留在空中慢慢漂浮下来。
此时的他未束发,长长的墨发在两侧随意披散,有些凌乱。
喵喵看的眼里泪水直打转,对他的这副模样是既心疼、又害怕,还不敢靠近、不敢出声,甚至还有一点委屈。书本刚才打到了她摔伤的地方,有点疼,也远不及心里的疼。
他平日待她可温柔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一瞬,澜沧公子的重重急促呼吸声,远远的都听得到。随后澜沧公子又咳了几声。
还咳出了血。
似乎是一下子就将他的积怨带着血全部咳出来了。
澜沧瞬间清醒过来,看到地上的猫儿瘸着腿半躺在地上,也不管他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赶紧抱起猫儿,仔细查看一番:“猫儿,你怎么了?”
喵喵的眼里溢出了一滴眼泪,他抬起爪子轻轻的碰了碰澜沧的脸。
之后他将自己身上的血收拾干净,又请了张大夫,给又猫儿看腿又是包扎的,澜沧此次没有跟张大夫说自己的情况。
喵喵为此心情更是低落。因为心里担忧着澜沧公子的病情,这两年喵喵也再没有见过大黑狗,或者回到以前的那座院子,仿佛将他们遗忘了。也许大黑狗也将猫儿忘了吧。
喵喵的这腿伤,足足等了两个多月才渐渐可以走路。
可澜沧公子的吐血次数越来越多。
尤其是过了五月,他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一日夜晚,澜沧看着自己精神头还比较好的时候问喵喵:“猫儿,我以后怕是不能再照顾你了,对不起。我想问问你。等我走后,你还愿意待在程家吗?你之前的主人,我也想过办法帮忙去找,可是怎么也没找到。”
他这个问题问的喵喵心头一酸,她不想让他替她的以后做打算。她不想让澜沧离开,离开她,离开这个世间。老天怎么能这么残忍,还要让她活着看这种生死分离。她有一个愿望。
就是让他活着。
他死了,那就太可惜了。她想跟他再待久一点,久到腻烦,像铁生一样,活到九十岁也好啊。他真的好温柔。温柔到喵喵从来不舍得拿爪子凶他。
这般温和的澜沧公子,一生才华横溢,满身抱负,颇有治世之才,老天为什么就不能多给他一个健全的身体呢。
临近生辰的前几天,澜沧带着她去镇上四处走了走,中途的时候因为体力不支,澜沧还坐了轿子休息。
更要命的事,他已经开始不再喝药,每日都会将药偷偷倒掉。
喵喵已经阻拦过好几次了。
澜沧只是抱着她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头。
终于,在临近生辰的前一日的半夜,澜沧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躺在床上已经睁不开眼睛,呼吸越来越弱。这也是他的心愿,不想在临死前看到有那么多人围着他,伤心难过。
喵喵已经嗅到了他身上的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此时的他已经瘦的全身上下只剩骨头架子,但面上依旧很好看,很宁静。或许这才是近两年病痛折磨的最好的解脱。
他依旧爱穿白衣,此时跟穿着一件在温暖的灯火下,微微反出星碎的光的绸衣。
喵喵难过的趴在他的胸口,用猫爪碰了碰她的唇瓣。此猫生第一个喜欢的人,竟然没有熬过二十岁。澜沧公子的胸口已经被喵喵的泪水打湿了一片。
喵喵身下的公子在也没睁开眼睛。
她静静的感受着澜沧公子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却无能为力,心就好像被钝刀一点点的割着。
她是这样难过,屋里的气氛沉浸在一片悲伤中。
翌日,程家来送饭的下人发现猫身下公子已经气绝,当即吓得连连后退,碰到门口的门还摔了一跤。惊叫着一溜烟的跑了,嘴里嚷嚷:“啊!不好了,公子死了!”
等到程家再来人时,他们把公子身上伤心欲绝的猫随意的丢在了一边。
然后把公子放在棺材里运走了。
喵喵伤心的跟在后面,甚至连路都走的有些不稳了。
程夫人听到儿子的噩耗,直接气晕了过去,躺在床上只剩半条命。
程老爷风风光光给儿子办了丧礼。
荷花也来看了公子最后一眼,还在公子的灵前磕了个响头。此时她脸上的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可是她并没有对澜沧公子心生怨怼,她只是遗憾,面上那唯一还算漂亮的眼睛挂了一行行泪珠。
喵喵本来是翻在了公子的棺材盖上,却被家丁驱赶了下去,她只能在一个人群不起眼的角落等着,看着这里的一个个人,从澜沧的灵位旁对面走过。
来告别的不仅有家里的人,还有许多的书生。
有些还是他教出来的学生。
个个面色沉痛。
棺材在灵堂里摆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喵喵才发现原来澜沧公子在这个镇上真的很有名,最后由道士做法超度灵魂。
翌日大清早,澜沧公子的棺材就被众家丁抬了出去,由程家嫡长子扶官,周围还有一大堆穿着孝服缟素的人,其中还有许多人在哭丧。刺耳的唢呐声此起彼伏,哀声连连。
装着雪润公子的棺材就这样被埋了。道士又在公子的坟前做一场法事。
吹吹打打一上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终是一个人不留的散了场。
只有一只猫孤孤单单的坐在墓碑旁边。
喵喵已经不吃不喝三天了。
最后,她选择在他的墓碑旁刨了一个坑,然后躺进坑里,这便是情爱中最贞烈的方式,殉情。
可是她刚刚躺下,没过多久脑海归于一片寂静,心中的悲伤也渐渐缓解,脑海又浮现从大黑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影子,以及他脸上那留了猫爪的疤痕。
片刻后,喵喵又从坑里爬出来,至少在她死前,他应该跟大黑狗郑重的道个别,或者再看他最后一眼也行啊。
于是喵喵拖着绵软无力的身子,一路长途跋涉。走了好几日,终于回到了以前的那个小院儿。
她等啊等,等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等的将她的所有耐心耗尽,终于,在这个炎热的六月,她在院子里已经杂草丛生的菜地,又刨了一个坑,然后躺下去,任风吹雨打,她绝不起来,却也依旧不死。
可是她真的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转眼就是深秋,她盼着时间快一点到来,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她不想死也会被冻死。
枯黄的树叶在她身上埋了一层又一层,喵喵只是麻木的闭着眼睛。
这一生,为什么要让她活这么久?
在一个落叶纷飞的下午,天上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喵喵的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只纤长如玉的手,剥开枯叶,讲了毛发脏污不堪的喵提出了坑。
一如当年。
喵喵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玄衣帝君的面孔依旧无瑕,俊逸无比。
潇潇的风声继续卷落旁边那棵红梅大树的枯叶,和着风的枯叶打着旋儿从高高的树上四散而落。
来人轻哼一声,没有说话,身后的白色道袍老头倒是开了口:“这猫,怎么在院子里?”
老头照往常一样去了集市上买了小黄鱼,然后快速的带回来,放在亭子下面的桌子上面。
那金黄酥脆的小黄鱼下面还垫着一张油纸。
喵喵看了一眼,那一瞬间旁边的老头以为喵喵又绝食,不吃东西。
可下一刻他趴在桌子上面的喵喵,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连滚带爬的,狼吞虎咽的吞着食物。
老头古怪的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吃呢。”
旁边坐着的帝君依旧没有发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猫儿吃东西。
吃完东西恢复体力应该要花一段时间,喵喵静静的趴在桌子上,看着亭子外面远处的天空。
其实这段时间喵喵实在过得恼火。她想死,可是饥饿给她带来的痛苦日复一日,让喵喵十分后悔,为什么要回来去见大黑狗一面?
以至于她饿的又爬不出坑,又吃不到东西,又死不了。
此时的火气在喵喵的腹腔里翻江倒火。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喵喵已经逐渐恢复体力。
旁边的帝君正望着别处出神。
喵喵扬了帝君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自己走,白色道袍的老头紧随其后。
帝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按耐着性子,跟着喵喵一路跋山涉水,到了澜沧公子的坟前。
喵喵看大黑狗看了看不卑不亢,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些失望。他难道就不能和自己一样悲伤吗?
帝君提着猫瞬间回到了小院。
耳边忽然传来一股风声。
那脏兮兮的猫一下子扑到了帝君的脸上,一顿歇斯里底的乱咬乱挠。还发出了凶狠的猫叫声。
“你这蠢猫,简直找死!”当帝君奋力将扑在脸上的猫扔到地上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前面都是猫爪印,挂着细微的血珠。
帝君眼里尽是阴狠,神秘的一把神剑忽然出现:“蠢猫,既然你想死,本帝君不现在把你杀了!”
说罢,帝君已经逐渐而去,银色的剑峰指着地上的猫越来越近。旁边跟着回来的老头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了。
这或许就是她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