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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叶风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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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几天里,我跟着周迢住在周家宅院里,吃住都在一处,平日里相处动作也变得亲昵起来。我俩白日里便出门去玩,城里郊外都玩了个遍,总算将我这几个月憋在山上的愁闷消遣一空。很快,师娘的簪子就做好了,这天来到工匠铺子的时候那簪子已经成型,只差将珠宝镶嵌上去就好。自铺子里出来后,周迢状态就变得不太对,说话也都是闷闷的,扯着我的胳膊一步也不肯离开。

    夜里回到周家,擦洗干净,周迢忽然拉着我不肯放手。

    “今日回来的这样晚,还不赶紧睡觉?”

    “不能晚两日再走吗?只要两日就好,你总要让我做好准备,我才能适应好没有你的生活。”

    他眼巴巴的看着我,像一个求着大人要糖吃的孩子。这两日的相处,两人感情更加深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我自然也是舍不得走的。想着那簪子一看便是需要许多时日才能完成的,半月为期已是工匠赶工的成果,若是平时,多个两日工期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那就两日。”

    周迢立马笑弯了眉眼。我抬脚刚要走开,却被他拽了回来,抱了个满怀。

    “不是都答应你了吗,还不肯去睡觉?下午还在郊外你就说累,现在怎么也不见你急着休息…”

    还不等我说完,眼前就暗了下来,嘴唇蹦到了什么东西,湿湿的,软软的,带着温度。是周迢,他低头吻在了我的唇上。我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周身都围绕着他身上带着温度的味道,很是舒服。

    我回抱住他,感觉他的双手在我背上游走。我有些羞了,却舍不得走开,轻推两下不见他放手后便由他去了。

    许久,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喉结滚动,哑着嗓子问:“你不推开我,意思是喜欢我这样做?”

    我只觉得脸上发烧,双腿发软,慌忙低下头,不肯回答。而我这般窘态落在周迢眼里,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那我若是做的再过分些呢?”我不知他口中的“过分”是什么意思,还不等我问出口,他的唇又覆了上来。他双臂一紧,轻易就把我抱起,将我放在床上后翻身压了上来,此时他双眼不再明媚,而是放着精光,死死盯住我。我觉得自己是被野兽盯上的猎物,除了认命的接受一切之外别无选择。

    第二日清晨,我感觉到一双手在我身上游走,细小的茧子划在皮肤上有些刺痛。我想躲开这双手,却觉得全身酸痛酥软,没有丝毫的力气,眼皮沉重,连嗓子也干涩沙哑。一番努力过后,我只能哼唧着扭动几下。

    “哈,”周迢轻笑,“看来某人今日是没什么力气去城外爬山了?”

    我半梦半醒之中听到这话只觉得羞恼万分,不肯再被他圈在怀中,拼命向外挪腾。

    “罢了罢了,不笑你了,既然出不去那就老实躺着休息一天,我出去买些好吃的好喝的回来…犒劳犒劳你。”

    最后这几个字,周迢贴在我耳根上说出来,我的耳朵被他吐出的热气吹红了。

    随后他起身,穿好衣物后先是帮我翻了个身,又给我盖好被子,拉上床幔,最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之前怎么没见这人体力这么好,明明爬个树都要缓半天的气……”还不等我抱怨完,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最后的几天过得很快,我拖了两日后终于在这天清晨离开了周家。临走,周迢还抱着我要我别再忘了他,又几个月不肯来看他。

    我抱着师母的簪子开开心心的往山上走,这天阳光很好,山间空气清爽,直令人心情愉悦。

    我快步往家中走去,推开院门正要高喊师父师娘,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笑容凝固在脸上——满院的尸体,不,这分明是一座尸山!

    我颤抖着走进院中,心中思绪万千:我走错了地方?师父杀人了?怎么没有人说话?…可是无论我怎么想,其实我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我在那些尸体中见到了护山大叔们,见到了做饭很好吃的那位奶奶,见到了活泼爱动的师妹和总也学不会功课的师弟…终于,我走到了大堂中师父师娘的面前,双腿一软跪倒在他们面前。此时我的师父师娘已生息全无,被人用木楔钉在太师椅上,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他们的身体已经被砍的乱七八糟,我想,若是谁将这木楔拔掉,或许都很难维持人形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安静极了,连飞禽走兽都没有一点声息。仿佛我已身处天外之地,就连心也不再跳动了,没有空气,呼吸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但是我的耳边好吵,好像有无数张嘴就趴在我耳朵上聒噪,却说不出一句有意义的话。强烈的割裂感让我觉得自己要疯了,脑袋几乎要裂成两半。

    半晌,我的意识开始回笼,空气随呼吸进入肺的一瞬间,我被气流冲得不住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一涌而出。我开始疯狂的回忆,回忆这段时间所有不合情理的事,试图找出导致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

    “师娘为何要我下山这么久,只为了盯着工匠打两根簪子?

    …

    之前几个月为什么不许我们下山,是那时就出了什么大事吗?

    …

    为什么会突然有人上门来找师父?

    …

    为什么会有人知道雪门山?

    …

    为什么他们能找到家里的位置?

    …

    山上没有人能随便下山,除了从前采买东西的小厮…和我。”

    一瞬间,自责与愧疚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压的我喘不过气,我几乎想要即刻拔剑自刎于此,好像这里所有的人谢罪。但我还是忍住了,至少我也要知道是谁做了这样残忍之事,至少我也要向他报仇之后,才能心甘情愿的死在师父师娘面前。

    我的脑子突然又变得很乱,我很努力的回忆,究竟是哪一次不小心,被贼人跟到了山上来。思绪纷飞,我企图抓住什么线索,却连一点条理都理不出来。

    突然,安静了,我听到身后的破空声传来,闪躲时却已经来不及了,被射来的弩箭扎穿左臂。身上吃痛我才终于清醒了过来,那伙贼人居然还埋伏在此,想要赶尽杀绝。我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向后山跑去,那里林多茂密,我起码占个地形优势还能暂避一阵,才好规划未来。

    我用衣摆紧紧按住伤口,不让血滴下来留下踪迹,又跨过溪水隐藏气味,终于甩开追兵来到山顶阴面的山洞处。这是我与风行上山时偶然发现的山洞,便约定以此为秘密地,不可告外人所知。

    刚到洞口我便察觉不对,地上有些血迹,仔细听还有人喘息的声音。是谁,我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只等对方发作我便一招制敌。

    “师兄?”

    里面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声音颤抖却带着惊喜。

    “风行!”

    我冲进山洞,果然是风行躺在里面,手中没有剑,只紧紧握着一块石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浸满了血,头发散乱,伤口叠着伤口。我冲过去扶他倒在怀里,从腰边取出水囊给他喂水。他嘴唇惨白,脸色发灰,一双眼睛通红,但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

    “师兄…”他颤抖着说道,“爹爹和娘亲…”

    不等他说完我们便已经抱头痛哭,现在雪门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要带他出去,我们一起为大家报仇!

    哭到没有力气后,他就那样瘫在我身上,我见他在身上摸索一番后掏出一只指环。这个指环没有什么光泽,发紫发黑,一眼看上去大概是买不上价格的劣质宝石,但凝神看去,它似乎黑得深不见底,让人觉得这指环内似乎也别有洞天。

    “鬼门戒,师兄可还记得吗?”风行的声音已经虚弱得几不可闻。我们曾经在看书的时候看到这个名字,那书上却是语焉不详。好奇心驱使下,我和风行拿着书来找师父讨教,师父说那是地府鬼门关的石头做的,传说封印着妖神,得到这个戒指便能号令天下阴暗之物,若是受奸人所害,只要自愿用魂魄来饲喂这里面封印着的大妖,便能唤其上身,替自己报仇雪恨……

    “这便是鬼门戒。”风行看向我,见我面露疑色,继续说道,“爹爹下山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我偷听了他和娘亲的对话,他说现在好多人都在抢这个东西,就是为了那些传说,他们都想借助地府之力成自己的事,所以爹爹将它带回来,他不想心思不正的人得去,祸害世间……”

    “师兄,你说这东西这么厉害,它能帮我们报这血海深仇吗…”

    风行看向我,眼睛里全是愤恨和不甘。随即他又自嘲的笑了笑,“若信了传说,我们岂不是与那些贼人成了同一类人。”

    我不置可否。我才不在意自己会变成哪种人,我只知道,只要能报此仇,我变成什么样都心甘情愿。

    风行将那戒指放在我手中,“师兄,既是爹爹拼命保护的东西,我们就不能轻易交出去。我把它拿了出来,现在交给你了…”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一边照顾风行,一边打探山上的消息,希望能抓住对方松懈的时机带着风行离开这里。两天里,我问了风行我离开后山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自我离开后,师娘还派了其他师弟师妹下山,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理由都如出一辙,在山下定制了衣服、家具、兵器、厨具…要求都是要在山下盯着,东西做完后才许回来。难怪当时院门口一堆的布匹兵器,竟都是师娘用来当借口的,可就是这样,也没能保住他们的命。风行是一天前回来的,当时的反应和我一样,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件事或许与鬼门戒有关。可惜他还是不够敏锐,被埋伏的人抓住,“这应当是那老东西的亲儿子了,”随后就是酷刑和拷打,逼他说出鬼门戒的下落。

    风行很是机灵,拷打几下他就开始装作身体孱弱不堪重刑,昏死过去,对方看他年纪小便也放松了警惕,最终他趁着夜色挣脱绳索,找到鬼门戒后逃到这山洞里。

    第三天,我安顿好风行,刚要出门探查就听到山洞外有脚步声,听声音对方人数众多,已经向山顶包围了过来。我赶紧退回山洞中,将风行背起来,又用外袍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眼见洞口的藤蔓被人拨开的瞬间,我拔剑带着风行冲了出去。

    门口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一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便趁他门慌乱之时向山下冲去,却不想对面人多势众,已经将整个山头层层包围,我们最终还是被抓起来,用铁链拴在后院。

    正如风行所说,这些人确实是为了鬼门戒而来,对我们施以重刑逼迫我们说出鬼门戒的下落。只是有一点令我有些困惑,他们似乎是知道我们身上绝对没有携带那戒指,哪怕不断加重虐待也不曾搜身。

    鞭子没日没夜地抽打下来,风行眼看就要承受不住。我满是担心的望向他,他却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瞪着我。我明白了些什么,但我宁愿自己想的是错的。

    风行像是实在承受不住这酷刑,痛苦哀嚎着求对方放了他,他说愿意说出鬼门戒的下落。那刽子手一听,面露喜色,停下了手中挥舞的刑具,匆忙禀报主子去了。风行再次转头看了我一眼,等一众家丁簇拥着一个人出现的时候,风行发狂一般的拖拉着脚上的铁链扑了过去,受铁链限制,他没跑多远就摔倒在地,随后便有大汉来企图制服他,他撕咬抓挠,像疯狗一样毫无章法的还击。我虽看着心疼,但我深知此刻机不可失。趁着风行吸引力那伙贼人的注意,我手指弄断,从铁链中逃了出来,向山外逃窜。

    就在我翻过院墙的一瞬间,被簇拥着的那人的脸暴露在光下——周迢!?

    一瞬间的惊诧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羞愤和恶心,他双腿发软,血液似乎都流干了。可我不能停,不能耽于此地。

    我没命的奔跑,想跑出去,找一处安全之所梳理现在这混乱的情况…可是如今哪还有什么安全之所呢?我从来不知想要这个指环的人是谁,听起来这世界所有的野心家都可能为了这戒指跑来杀我,现在周迢又出现在这里,无论他是什么角色,都与这场惨剧逃不开关系。甚至…这灭门,就是他一手策划…

    “站住!”

    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我不敢再想,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我知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只恨自己被奸人蒙蔽,受其哄骗,连累师门。我不配再世为人,但也不想便宜了这伙狼狈为奸的恶人。我想到了鬼门戒。

    身后的人已经追上来了,我捡了根结实些的木棍与他们打在一起,可木棍终究扛不住刀剑,我身上连连受伤,对方手下尽是杀招,我本就遭受了连日酷刑的身体难以支撑。我奋力一击,与他们拉开距离,我彻底没了气力,跌坐在地,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眼见他们步步走近,我丢下最后一截木棍,闭上双眼,“凡子叶风絮…以魂为祭…不入轮回…报此仇…”这些字句在我口齿间来回咀嚼,反复诵念,直至我再也无法支持,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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