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不姜山，饕餮之死
四月初，阴。忌嫁娶、安葬，宜钓鱼、开光。
海风稍大，但是不影响钓鱼。
一杆抛入水中，鱼漂沉入水中又缓缓浮起的画面堪称赏心悦目。
姜涛独坐在礁石上，看着远处与天空搏击的海浪，不禁想起了高尔基的《海燕》。
“在那苍茫的大海之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之间……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许是四下无人，旷远的海洋竟让姜涛激起了一丝久违的诗情。
握紧鱼竿，姜涛宛如唐吉可德般指向乌黑的天空，向天空发出傲慢的挑战。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吧！哈哈哈！”
钓竿在海风中轻轻摇晃，海潮随着海风的呼啸逐渐涌起高浪。
海风猎猎，似是在讥讽他愚蠢的疯狂，浪声涛涛，似是在赞扬他勇敢的愚蠢！
“轰！”
鱼竿突兀的点了点头，鱼线骤然绷得笔直！
巨大的力量险些令鱼竿脱手而出，幸亏姜涛及时站起，眼疾手快抓紧鱼竿，才避免了这尾大鱼携杆而逃的可能。
鱼，上钩了。
“好鱼，大鱼，哈哈哈哈！”
手中的杆子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似乎只要再施加一分压力，鱼竿就会在浪涌中骤然断裂。
此时已经不能再溜鱼，唯有争，与鱼争，与海争，与天争！
“风浪越大，鱼越大！哈哈哈哈！”
礁石湿滑，但姜涛仿佛脚下生根，牢牢与石面连为一体。
无畏的勇气从他的心中迸发而出，肌肉中翻涌着澎湃的血气，催促他继续与天地博弈。
“给我——起！”
怒吼声中，姜涛手中的鱼竿似乎钓起了一片海，一道巨浪从他脚下冲天而起，宛若一张巨口，将姜涛所处的礁石一口吞下！
“哗啦啦~~”
海浪散去，但是原地却已不见了姜涛的身影。
……
“咳咳！”
接连吐出好几口墨色的黑水，姜涛晕晕乎乎的从迷梦中苏醒，梦中的他仿佛变成了圣地亚哥，在与大海的搏斗中被海洋所吞噬。
好像，自己确实是被浪头打到海里了！
生死间的迷离感让姜涛浑身一颤，迅速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打量着这方陌生的天地。
“我还活着…这是哪儿？”
姜涛颤颤巍巍的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目光所及尽是一片漆黑、深邃、残破的大地，脚下则是一条奔涌而过的黑水。
姜涛呆呆的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是哪儿？地球上有这样的地方吗？
姜涛看着身前的黑水，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跃上心头。自己难道是……穿越了？
不会吧……沿着河岸蹒跚而上，姜涛希冀在路上发现些许来自地球的痕迹，塑料袋，饮料瓶？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片土地荒芜的简直令人害怕，除了枯黄的土地外根本不见其他活物存在的痕迹。
复行数十步，不见他物。
姜涛又惊悚的发现远处的山悄然间比之前大了一轮，似乎他走向远山，远山亦向他而来。
不多时，远山在望。
姜涛面色复杂的看着那雄浑巍峨的山峰，两峰之间有一线天垂落，宛若门户侧掩，黑水正是从中而出。
显而易见，这里已经不是地球了，如此巍峨高山，奇诡黑水，如果是在地球上定是不逊于张家界的玄奇盛景。
“戾——”
凄婉的声音在山中回荡，姜涛下意识回头望去，雾气早已悄然锁住了小径。
一只浑身漆黑，尾羽修长的玄鸟不知何时攀附在陡峭的山崖上，望着姜涛，口中发出哀伤婉转的低鸣。
看着它，姜涛莫名的又没有那么害怕了，似乎刚才被遗忘的勇气又缓缓地回到了胸中，发出橘黄的暖光。
“姜自来兮，杳杳东方，此山无姜，山无不姜。饕餮祸世，载怨载狂，曦日执锁，系于不姜。”
唱罢，玄鸟振翅而起，拖着长长的黑色尾羽飞起，在半空中又突兀的化作烟气散去，一如来时那般无踪。
“此山无姜，山无不姜，黑水流过……我想起来了！这里是……不姜山？！”
姜涛看着那一线天，奔腾的黑水，瞳孔中仿佛发生了十八级的大地震。
不姜山，出自《山海经·大荒南经》，有道是焉：“大荒之中，有不姜之山，黑水穷焉。”
意思是在大荒之中，有一座名为‘不姜’的山，那里是黑水的尽头。
原文姜涛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山海经中确实有一座名为不姜的山，山上有一只名为饕餮的凶兽。
此刻姜涛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在震颤，高悬的山峰好像化作了一个巍峨的巨人，俯身朝他望来。
狭长的黑色山隙中仿佛隐藏着不可名状的恐怖怪兽，压的他喘不出气，发不了声。
危险！危险！危险！！
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他赶快逃离此处，只有胸中的勇气支撑着姜涛不被黑暗吞噬。
饕餮祸世，系于不姜……传说中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就被“曦日”困锁在这座山中？
姜涛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畏惧，那可是饕餮啊，在舌尖上的《山海经》中为数不多没有被记录吃法，反而是被撑死的妖怪。
这样的怪物，就在山的那一面？
姜涛下意识挪动脚步，想要远离这座危险的山峰，与此同时他胸膛中微亮的勇炁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畏惧，竟然也同步的黯淡了少许。
这一下，姜涛不敢动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鲁迅先生的明断之处，国人总是折中的，在面对死亡和面对怪兽之间，怪兽反倒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退向死亡还是迈向怪兽，这并不难选。
姜涛面色复杂的看着胸口处的暖光，在这片死寂的，绝望的世界中，唯有这团温暖的光芒能带给他些许的慰藉。
来到这片世界，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难道还要把勇气也丢了吗？
今亡亦死，入不姜亦死；等死，携勇而死可乎！
似乎是感受到姜涛宁可站着死的决心，姜涛胸口代表着勇气的暖光徒然大盛，甚至隐隐透出一抹炽热的鲜红。
“呼——呼——”
忽然风起，不知道从何处卷起的一阵微风拂过姜涛的短袖，带来一丝瘆人的凉意。
“什么东西？！”
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渐渐在风中响起，姜涛浑身下意识绷紧，冷静的目光探寻着周遭可以藏身的地方。
“呼——！呼——！”
微风漫过，忽然变得狂躁爆裂，像是一只发狂的猛兽不满姜涛的勇敢，在山口中践踏咆哮。
姜涛反应不及，就同遍地沙石被气流吸起，径直没入狭长而深邃的山隙之中，踪影全无。
…
在空中大概下坠了几十秒，即便是以地球的重力换算，这座大渊的深度也已超过万米，已然没有幸理。
胸口的暖光更是几乎黯淡到难以察觉，在死亡之前，勇气与否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又过了足足十秒，姜涛骤然发觉下方多了一道白色的尖锐凸起。
然而等他大脑反映过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与之产生了亲密接触，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的肋骨起码断了八根。
但是他没死。
这根形似利齿的凸起有着一个极为夸张的曲度。
就像一座巨大无比的滑梯一样，除了最开始一瞬间的强大作用力之外，姜涛身上附加的巨大重力势能都在斜坡的作用下逐渐转换为水平方向的动能。
远超自身负荷的重压让姜涛的七窍都开始流血，偶尔擦过的落石更是在他的身体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但是，那又如何呢，自己还是活下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咳！哈哈哈！”
橘色中沾染了血色的暖光再次绽放，为他抵消了不少碰撞与冲击。
姜涛在光滑的白石上滑行了许久，终于在平地上缓缓停了下来。此时他已经伤痕累累，浑身上下都被擦出了细密的血痕。
有两处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如果不及时止血，不消多时就有性命之忧。
但是姜涛恍若未觉，呆愣愣地看着被大雾笼罩的天空，半晌，口中才发出兴奋，甚至是猖狂的大笑。
很难想象一个人将死之人是如何发出如此狂傲而热烈的，带着对死亡的浓浓不屑的笑声，但此刻姜涛仿佛又找到了方才与天地相争的感觉。
死亡又如何？死亡也不过如此！不能令此刻的他心中生出半点的恐惧！
胸腹中的暖光逐渐变得鲜红，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
莫名的气息从姜涛身上散出，以至于远处一团沉寂的血肉都被姜涛从黑暗惊醒。
血，汩汩流出。
姜涛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冷，要死了吗？
他感觉的自己的视野有些模糊了，从额头上滑落的血渍流过双眼，视野之间已是一片猩红。
在勇炁与血的呼唤中，一个源于上古，来自蛮荒的腐朽气息逐渐在黑暗中腾起。
“血，血……呼——”
黑暗中的怪物只是轻轻一吸，姜涛就像是一片落叶被狂风卷起，横跨数百米落到一团人头大小的模糊血肉跟前。
“吃——吃——不——不！”
像是有一万只怨魂在姜涛耳畔嘶吼，从那团人头大小的血肉上逸散的血气居然开始主动修补他残破的身躯。
“咚咚！咚咚！”
耳畔响起宛若鸣鼓的声音，姜涛近乎涣散的精神勉强振作，透过被血色模糊的双眼，看着那团仍旧颤动不休的血肉，他仿佛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我，我还活着？
那又是什么东西？！
“吃——吃——！”
模糊的血肉中突然生出一张血盆大口，狠狠咬向姜涛，但是却又被另一道血肉阻断。
“不！不——！”
那是一只长着眼睛的血手，口却长在手背上，同样发出令人费解的怒吼，就结果来看，可能它在保护姜涛不被血口吞食。
也可能只是单纯阻止血口的进食。
而且除了二者之外，血肉上还伸出蹄、脚、爪不一而足，各自似乎都有着自己的意识，要抢夺那团血肉的控制权。
看着这形象扭曲恐怖的怪物，姜涛只感觉浑身发寒，身体上立时聚起一层鸡皮疙瘩。
周围的一切都掩盖在黑暗之中，仿佛幻梦，唯有眼前的血肉在不断的争斗中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强大气息。
蛮荒的嘶吼混着爆裂的血炁，将姜涛的精神引入了一种混沌的弥漫界域，在那里，似乎一切皆为空幻。
自己似乎成了无端的妄想，宛若蒙昧的蜉蝣，在荒诞的想象中观摩着无法用言语来诉说的荒诞事迹。
伸展的血肉仿佛变成了一只身形无算，遮天蔽日的蛮荒巨兽，它的脚步印在地上，就成了一座大湖，它的脚步掀起泥土，便聚成了一座大山。
它以万物为食，吞食众生为乐，饿，永远饥饿，贪食万物以孕养自身神通。
它的身形如羊，长着一张模糊的人面，眼睛长在腋下，牙齿如同老虎，爪子如同人手，声音如同婴儿。
饕餮！它就是饕餮！
蛮荒之中，太古之前，饕餮的行为惹怒了古老的神灵！
一只恐怖的金色巨眼随即撕开了混沌的壁障，无穷的神光从中喷薄而出，射向饕餮。
饕餮全然不惧，仅仅只是张开巨口，万千光束便被尽数吞入了腹中。
两位身形不知几万里的恐怖生灵以野蛮的模样碰撞在一起，舍弃了纷繁华丽的招式，只是以最原始的道韵和道则相击。
每一瞬都有无数的灵光从中乍现，又再下一个万分之一的瞬间泯灭。
姜涛仅仅是以混沌模糊的视角观望着二者的厮杀，自身中就开始逸散出丝丝缕缕的苍茫气息。
他的身上开始长出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眼球，血口，利齿，甚至那团颤抖不休的血肉都被他吸引，逐渐向他靠近。
“他——他！我！是我！”
血口不再侵袭姜涛，反而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嘶吼，眼手也不再阻拦，手中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姜涛。
虚幻的空想之地，饕餮与恐怖巨眼的战斗似乎持续了无数年，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便趋于落幕。
饕餮败了。
甚至姜涛都不知道饕餮因何而败，即便只是观摩二者的战斗，姜涛被血气修复的躯体就又陆陆续续崩碎了十几次。
如果不是因为那团扭曲的血肉仍旧在源源不断的为姜涛供给气血，他根本不可能亲眼见证饕餮的落幕。
那吞食万灵的蛮荒巨兽，在痛苦的嘶吼中逐渐解体，不知几万里的庞大身躯逐渐崩解，化作山川、化作大地。
巨口化作了深渊，利齿化作了白岩，它的躯干形成了一座接连天地，高达万仞的——不姜山！
姜涛震惊的盯着的虚幻的画面，大量信息的涌入让他感觉一时间有些晕眩，所以这就是不姜山的由来？
正当他仔细的看着那条万丈深渊的时候，姜涛骤然发现深渊中忽然张开一只巨眼，直勾勾的朝着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