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孤身
远光从云层中穿出，太阳暮气十足，颓然的往山的背阴处躲。
光柱从山顶一步一步移到山脚，直到整片山林彻底黑暗起来。树丛草丛里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山虫野兽开始出没了。
没有人可以发现，在青苇镇最高的山峰，在半山腰处，别有洞天。
“沙沙……”
山中隐秘空间，圆台上沉积了近千年的灰尘被吹起，平静的池水也皱起波纹。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醒过来了。
“咦？要醒了。”
白衣刀客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盘坐着的李司宁。
金乌也扑腾着翅膀快步地走近，打量着，好奇他醒来后的表现。
这里此刻就显得很安静了，事实上这里千年来一直很安静。曾经是因为等待，如今也是为了等待。
“呼……”
李司宁的鼻息喷涌而出，像是憋了许久。
寂静被打破，随之而来的是李司宁徐徐睁开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动眼珠打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衣刀客没有选择率先开口，而是对上李司宁浑浊的目光。这目光像是沉睡了千年的枯暮，又像是不谙世事的清明，包含了万千的情绪。
“回来了吗？”
李司宁露出轻轻的笑容，像是解脱，又像是释然，也夹杂着无奈。
“你是陈姜……还是李司宁？”
白衣刀客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面色平静，但他不断摩挲刀柄的举动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都是。”
李司宁回答得很干脆。
“当然我更希望你称呼我为李司宁。”他站了起来，平视着白衣刀客，他好似一夜长大，稳重，沉着，不卑不亢。
“这是我这一世的名字……七师兄。”他说。
“你都想起来了？”白衣刀客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些如释重负。
“你都对我施展幻术了，把我的识魂带进幻境，让我再经历一遍千年前的事情。”李司宁转过身，看向池水，“强行引导我回忆，师兄煞费苦心，我怎么敢不想起来。”
李司宁略带打趣的说道。
白衣刀客淡然一笑，“这也是不得已为之了……”
“不过……这也算是从来了一遍，为什么事情的大致走向并没有改变？”白衣刀客徐徐说道。
“过去的就是历史，殊途同归，最后都会回到一样的结局。”李司宁有些怅然的说道。
白衣刀客走到李司宁的身边，与他肩并肩，看向后者的侧脸，“所以……”
“所以我们只能接着活下去了。”
李司宁恢复了些少年意气，“我们身上的担子还不能放下……”
“可你需要新同伴了……”白衣刀客露出一抹苦笑，“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李司宁转过身伸出手搭在白衣刀客的身上，却只能感受到无尽的死气。
“后来发生了什么？”李司宁握紧了对方的肩膀。
白衣刀客走到池水边蹲下，手指拨弄着那些永不枯萎的莲花。
“你知道的，我修炼的一门秘法可以凝聚身外化身。茶流州那一战后，我的本体和其他七位师兄弟死在了那邪王的手中，而后这具藏在道阁的化身苏醒，我借此活了下来。”
“可是我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其他师兄弟们都遇难了，而你也掉入虚无空间生死不明。”
说起这些，白衣刀客整个人仿佛要碎掉了一样。
“一年后，你奇迹般的回到了道阁，并且还踏入了刀道宗师。那是我那段时间仅有的快乐。”
“这些事情，你上一世都已经知道了。直到你踏入凝玄境深入暗界，死在了邪皇的手里。”
“在此之后，我也遭到一座邪王和七座邪王截杀，丢了性命。”
“身外化身只能救我一次，我只剩下了一缕残魂。所幸师父勘破了虚无奥秘，踏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封印了邪皇。”
“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身受重伤，在坐化前将我的识魂温养在骨灯中，随后拿出他在破碎世界发现的大周天星罗盘演算出千年之后的格局，跨越千年找到了你。所以我在青苇镇等着你。”
“只不过，师父自己恐怕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陈姜的转世身。”
“我花了一辈子研究乾坤占卜，也是在十二年前你出生的时候感应到了莲转周天术的牵引。那时，我才意识到冥冥之中的可怕。你或许就是救世主，李司宁。”
“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我们看不透的地方呀……”
白衣刀客等了一千年了，他真的很累了。他看向圆台中心的骨灯，已经是裂痕密布，他撑不了多久了。还好，他已经将话带给了李司宁。
李司宁朝着白衣刀客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破碎的骨灯，那细弱的火苗真的好孤独。
“邪皇就要突破封印，邪族即将卷土重来。哈哈……去吧，去吧……哈哈哈……”白衣刀客疯狂大笑起来，千年来的郁气让他一点也不好过。
李司宁默默的看着，不言不语，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哈哈……咳咳……”白衣刀客肆无忌惮的笑声被自己的咳嗽打断，“你的刀！”
白衣刀客解下腰间的“白月”，扔给李司宁。
李司宁稳稳接住，右手握住刀柄，左手压鞘，拔出一截刀身。
明晃晃的刀身倒映出他的眼睛，漆黑沉稳。
“白月”颤抖起来，发出欢愉的刀鸣。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李司宁吐出一口浊气。
“小子，你该走了。我可不想你看着我魂飞魄散。”白衣刀客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师兄……再会……”
李司宁没有再作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就强一分，一步一玄天。他凌空走在池水上，到达池水尽头时，已经是十二玄天境了。
“七师兄，我走了。”李司宁回头看向白衣刀客。
白衣刀客挥一挥手：“走吧，走吧……”
李司宁踏出一步。
“师兄，走好……”
“快滚，快滚……”白衣刀客的声音越来越弱。
“师兄……”
身后已没有人回答。
李司宁没有再回头，余光瞥见那千年未枯萎的莲花渐渐凋败。
他没有说话。
李司宁穿过空间阵法，来到了洞口，纵身一跃，飞下了半山。
耳边的破风声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凄哀的鸣叫。那是金乌的哀悼。
他还是没有回头。
没有人看见，他的眼角掉下一颗眼泪。
从今以后，陈姜还是李司宁，都是孤身一人了。
他或许是个悲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