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长大
一路上程乾都没说话，所幸程妈妈一上火车就睡了过去，让他有时间说服自己接受那份显而易见的结果。
下火车后戚余照常把程妈妈和程乾送回家，自己却拒绝了程妈妈的挽留离开了。
见天色还早，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直到看到了那家破落的少年宫才转身走了进去。
抬步上二楼，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直到天黑老板要关店他才起身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放回原位，转身离开了。
夜晚的县城街道上，他孤零零一个人走着，眼看着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戚余才就近找了个网吧，开了台机子，随便点开一部不知道在说什么的电视剧，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戚余就接到了快递的电话，收快递前，他就在自己过夜的网吧旁边租了个单室的小房间，价格不高，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装修，就是一个老到掉渣的老民房。
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有一个勉强算得上卫生间的地方，没有厨房，没有家电，甚至没有桌椅和窗户，唯一的家具是一张一碰就响个不停的木板床，床头还缺了个角。
租好房子，他先去拿了快递，然后又出门去市场买了一套最便宜的床上用品。
下午三四点时他又去了趟程乾家，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没有过多解释，也没人主动开口问。
最后，他看着客厅的那张折叠桌，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拿走。
临出门前，跟他一样憔悴了不少的程乾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说：“戚余，能聊聊吗？”
戚余看了眼不知道在厨房做什么的程妈妈，无声点了点头。
程乾想学着他的样子笑一笑，却始终笑不出来，于是便直接伸手接过戚余手里拎的衣服和各种书，先一步进了房间。
戚余沉默片刻，抿唇跟上。
再次进到程乾的房间，戚余依然站在门口。
程乾放下手里戚余的东西，走过去关上了门。
他静静站在戚余身边，凝视着他，低声问：“昨晚，你在哪儿睡的？”
戚余沉吟片刻，说：“我租了房子，有地方住。”
程乾抿唇深深呼吸着，又沉默了很久才有开口问：“以后，我还是你哥吗？”
戚余十分缓慢地勾出一个笑容，“是啊！只要你愿意。”
他顿了顿，才笑着说：“我记得你说过，我们既然拜了把子，你就是我哥，改不了。”
戚余话落，程乾终于忍不住哭了。
说这句话时，他明明还说了‘你是我的’。
“我还说过我想要你，还说过我要养你一辈子。”程乾哭着道。
戚余努力抬头看着天花板，红着眼睛说：“二哥，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不知道有些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的。”
他说：“我没有当真的，你也别介意了。”
程乾抹了把眼泪，一把抓住戚余的肩，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努力压着嗓子道：“如果我想当真呢？”
“戚余，我想当真，行吗？”
“可我是男生！”戚余猛地推开他，“哥！我是你弟弟！我跟你一样是男生！”
脸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戚余终于哭了：“二哥，阿姨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是她全部的希望！你也为她想想好不好？我求你！”
“那天、那天晚上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好吗？你那个时候根本不清醒！”
“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就是习惯了我身边只有你！你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别人靠近我！”
“那不是喜欢！你只是为了让别人不要靠近我！”
“我可以永远都不谈恋爱，以后也可以不结婚、不要孩子！反正我对婚姻本来也没有任何期待！”
“我不会属于任何别的什么人！只要你能安心！”
“我拜托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清楚！等以后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你对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就像小朋友护食一样！”
“那不是喜欢！就是单纯地想独占而已！”
“你会错意了！”
程乾在戚余一句比一句声音大的嘶喊中慢慢松开了手，他双目无神地看着戚余道：“我听懂了。”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了。”
“所以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到最后都只能是假的，这样你才能安心，对吧？”
“戚余，你不用这样。我不需要你来给我洗脑。”
“我不傻，喜欢谁不喜欢谁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那天亲你是我不对，不该不征求你同意，但我不后悔。”
“要是等你同意才能亲你一下，估计我这辈子都亲不到了。”
“我就是想亲你，抱你，独占你。”
“我喜欢你，是真的。”
“你可以不接受，也可以觉得我恶心，我都没关系。”
“就算我单方面初恋失败，我认。”
“这些话，以后我应该也不会再说了。就算你不想听，也勉强忍忍吧。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这么个不讲理的德行。”
“你不喜欢我也正常。更何况我还是个男的。你没直接宰了我已经是看在多年兄弟的情分上了。”
程乾把话说完，憋在内心里的那口气也终于散了些出去。
“一会儿，用我送你吗？”
戚余摇头，“不用了，没多少东西。”
“之前在市里进的货还有些衣服没卖掉，你要愿意就把那些交给我，我来卖，钱还是照常分，到时候我给你送过来。”
“好。”
明知拒绝没用，程乾也不跟他计较最后的这几件，但答应过后就接着说了一句：“听说高中课程安排很紧，学习压力很大，卖衣服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东子和阳阳他们，就随他们怎么选择，你们不用考虑我。”
戚余一愣，却也没多说什么，沉默着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这么站了一会儿，戚余紧握着拳，低声道：“还有什么事吗？”
程乾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看着他问了一句：“小哑巴，我能最后再抱你一下吗？就一下，只抱一下。”
假装看不到程乾眼眶里的泪水，戚余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还是别了。”
程乾终于笑了一下，眼泪却在同时滑了下来：“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戚余背在身后的手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来来回回几次，终于再次蜷握成拳，点了点头。
“嗯，那我走了。拜、拜拜。”
戚余走了，连带着把他本就不多的东西也全带走了。
程乾没有去送，甚至不敢问他住在哪里，他以后要怎么生活。
他不敢，也不能。
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跑去找他，又怕自己会再一次伤害他。
戚余走后，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从压抑的小声抽泣渐渐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不停地回想着这么多年来自己和戚余相处时的场景。
回忆着他哭着去敲自己家门，抱着自己大哭的样子；
回忆着他害怕时下意识躲在自己身后的样子；
回忆着他夜里蜷缩在墙角迟迟睡不着觉，被墙冰得直发抖的样子；
回忆着他被自己搂在怀里、渐渐睡着的样子；
还有……
还有他哭着跟自己说的那句：“哥，我没有家了。”
那时还有他可以收留他，可现如今，因为他的……
那个又怂又胆小的小哑巴，才真的没有家了。
他还那么小，却要被迫开始一个人生活……
以后要怎么办？
他不停地扇自己巴掌，痛哭失声——
“我他妈是畜生吗？！”
“明明说要好好护着他一辈子！我他妈……！”
“为什么？我他妈……”
程乾房间门外，程妈妈的手无数次抬起又放下，终是没有敲响那扇门，转身走了。
当戚余再一次站在程乾家门口时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了。
他没有进门，隔着敞开的大门微笑着把一个高档女装的袋子塞进了程妈妈手里。
“您费心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没给您帮过多少忙，净给您添麻烦了，这衣服不贵，您就收着吧。”
程妈妈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程乾在程妈妈起身去开门的那一瞬间就躲进了自己房间，从头到尾都只敢隔着门缝悄悄瞄一眼外面的情景，悄悄听一听他的声音。
“阿姨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戚余道。
程妈妈也不多留，直接点了头，“以后不要再给我送这么贵的东西了，我年纪大了，平常也没什么场合需要穿这么隆重。”
戚余指尖一跳，依然微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我最近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可能以后就没什么机会来看您了，希望您能多保重身体，我……”
戚余干咽了下口水，接着道：“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见。”
说完他扭头就走，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什么凶神恶煞的狗在追着要咬他一样。
狼狈极了。
程妈妈关上门，看了眼程乾房间的方向，平静道：“出来吧，别躲了。”
程乾飞快地开门跑出来，夺过戚余送来的袋子在里面来回翻找，果不其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新的、且被装得满满的钱包。
遗憾的是，袋子里除了衣服和钱包，再有没有别的了。
程乾有些失望地拿着钱包回了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打开钱包，掏出里面的钱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结果都是一样。
足足九百一十块，有零有整。
可不论他怎么算，戚余都不该给他这么多钱。
这几年不论卖什么，戚余都会每天结算账目，当天结清。
所以他并没有任何积压在戚余那里的钱。
上次戚余从他这里拿走的衣服加一起也不值多少钱，就算不算成本，单算营业额加一起也最多三四百块钱。
按道理，他能分到几十块钱就不错了。
可偏偏，戚余却给了他这么多！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无奈之下，他正要把钱重新装进钱包，却在无意间发现了钱包里面的字迹。
他一点点拆开钱包，里面的字不算太多，却让他足足看了一整夜。
二哥：
我现在很好，工作顺利，衣食无忧，不用担心。
谢谢你喜欢过我，让我知道原来我也是值得被人喜欢的。谢谢你。
只可惜我这辈子都没有恋爱方面的打算，所以只能辜负你了。
下辈子吧，下辈子如果我有幸变成一个女孩儿，你又恰好还有那么点喜欢我的话，我就嫁你。给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可惜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希望你能早日找到那个这辈子就能给你幸福生活的人，那个人可以陪你同喜同乐、为你生儿育女、与你白头偕老、共度春秋。
你值得比这更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生活，真的。
其实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那么尴尬，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你变回从前那个洒脱肆意的乾二爷。
我想了很久，那就在最后祝你三年后金榜题名，七年后前程似锦，十年后三年抱俩吧！嘿嘿嘿~我的祝愿是不是很实在？
二哥，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是兄弟、同学、发小……对吧？
别难过，也别想太多，我们都没有变，只是长大了。
二哥天天开心，二哥健康快乐！
不怎么会说话的戚余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