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和许壮言生活过的现世不同,这个世界,有着明确的边界。()
码头是这个世界的边缘区域,而边缘之外,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许壮言也曾试着步入这片黑暗之中,结果总是没走多久,便又稀里糊涂回到了二环或是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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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片黑暗,也是唯一有可能刷新出出口的地方。
所谓的“出口”,指的就是门。古怪的是,那些门从外部看,或许是一直存在着的,但从内部观测,却往往无法看见。
只有在有新的门打开,或是有新人通过“门”进入了这里时,它们才会短暂地出现,持续一段时间后,又沉默地消失——进来的人却未必会直接落在出口附近,更可能直接掉到一环、三环或者旧城。
进来的除了死人,就只有怪物。对于怪物而言,落在哪儿l差别都不是很大;对于死人而言,落在旧城的,基本就相当于原地落户,落在三环的,她或许还能去捞一捞,落在一环的,大概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而对那些被困于此的灵体来说,这些门的出现,也是正常情况下,它们唯一能够离开的机会。
问题是,这地方又存在着另一条糟糕的规则——只有灵魂完整的灵体,才能够看见刷新出的“门”。
这直接打死了一大片的灵体,毕竟在这地方,灵魂的缺失就像外面人的亚健康一样普遍。就算有能看到的,死人无法随意移动,也不可能以蛾子的状态飞出去,能出去的只有怪物;然而怪物比死人更容易疯,也更容易丢失“离开”的想法。哪怕看到门,能不能想到“出去”两个字都难说。
单纯的想不到还算好。就怕自己不知道跑,还把出现的“门”当做食物诱捕器,躲在旁边伺机去咬冲过来的其他存在……
许壮言没有见过这样的事。事实上,她唯一一次见到门出现,还是在她养女进来的时候。关于门的那些描述,也是以前独自在旧城和码头探索时,从某些建筑物中找到的。有人在那里藏了不少文字记录——
有些是先她一步来到这里的同伴留下的,有些则明显出自陌生人之手。有的人叙述已经失去条理,却还是努力记下观察到的一切;有的人字迹难看,令人费解,留下的痕迹旁还跟着明显的猫爪印。
有的人留下记录后,义无反顾地往灯塔的方向走去,去搏一个机会。有的人选择继续在码头苟延残喘,等着那不知何时会出现的门。许壮言不知道那些人最后都怎样了,她只知道等她摸到码头时,这里基本已经完全空了,连一个死人都没有,只剩空荡残破的建筑群。
……就像个死掉的村子一样。
真的有人从这里逃出去过吗?
骑着车再次进入这片区域,许壮言感受着四周的寂静冷清,无可抑制地冒出这个疑问。
随即习惯性地挥挥手,赶开不知何时围在她车子周围的蛾子,面无表情地调转车头,吭哧吭哧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许壮言此行的目的地,是“码头”
() 内一栋完整的三层别墅。()
这是她专门为即将离开的薯条准备的中转站。凡是被认为适合离开的灵体,都会被接到这儿l先待上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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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段时间内,灯塔以及它的爪牙都没什么反应,许壮言才会正式安排它们离开。
这段时间同样会被用来进行一些心理辅导,帮助稳定下情绪什么的……方便它们在离开这里后,能够尽快适应新的环境。
……毕竟一开始,确实有因为直接把人送走导致人没反应过来,回到现世后反而吓得差点崩解的事。
而且这边送回去的死人,或多或少似乎都有些灵魂不稳的问题。许壮言曾听兰铎提过,不少死人回去后,张嘴就会喷扑棱蛾子,搞得许冥那边还得费心帮它抓,抓回来再塞回去……怪费事的。
这似乎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现象,所以为了避免给许冥那边添麻烦,许壮言这儿l现在都会控制一下偷渡的人数,一次只送一两个。这样速度虽然慢,但至少更稳妥。
像这回,准备送走的就是两个小姑娘的灵魂。许壮言进去时,她俩正坐在一楼的地板上,头并头玩着她先前送来的七巧板。
察觉到许壮言进来,一人齐刷刷地抬头,慢吞吞地和她打了招呼。许壮言应了一声,拎着包袱往里走,听见厨房里传出奇怪的声响,好奇探头看一眼,正见一个“兰铎”正站在灶台前,笨拙地戳着微波炉的按钮。
微波炉是这栋建筑物自带的装饰,除了会响外没有任何功能。许壮言一头雾水地偏头看了会儿l,忍不住开口:
“你是不用吃东西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兰铎”被她吓了一跳,慌忙回头,露出空荡荡的眼窝。顿了下,才露出个有些拘谨的笑容:
“抱歉,我以前住的地方没有这些。所以有些好奇。”
许壮言:“……好奇微波炉?你是猫吗?”
“它让我觉得亲切。”“兰铎”认真道,“还有,嗯……那个,请不要侮辱我……”
许壮言:“……”什么侮辱?我辱你什么了?
莫名其妙,但看着又不像演的。许壮言嘴角微动,想想还是没说什么,转而指了指客厅的方向:“那两个小姑娘,最近怎么样?”
“很好。”“兰铎”不假思索,“情绪很稳定。也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号卧室和三号卧室的灵体呢?”许壮言又问道。
除了那两个女生,还有其他灵体也被搬到了这里,同样处在观测期。
“兰铎”缓慢地眨了眨眼,扳着指头,一个个地给许壮言细数起来。说话很慢,但很细致,也很有条理。
许壮言平时要忙的事情太多,因此一些照顾“薯条”和心理辅导的工作,都是由他来负责。这也是为何他会被许壮言专门接到这里。
……当然,另一个“兰铎”也被接过来了。
不过不在一楼。一般这个时候,他都缩在一楼的床上。
床还是那张大学寝室的
() 铁架床,下面带张桌子的那种。因为将人接过来时,另一个“兰铎”怎么都不肯离开那张床,扒着床架死活不放手,许壮言忍无可忍,索性连规则书也不用了,直接连人带床扛下楼,放在三轮车上,一路拖了过来。
那家伙死倔归死倔,脑子却不差。被拉到这栋别墅后,当天就自己物色了一个没人去的房间,自己吭哧吭哧把床搬过去,往上一缩,就再也不露面了。
许壮言承认,自己专门去搬他,其实是有些盘算在内的。一方面,他是自己女儿l朋友的一部分,她不可能放着不管;另一方面,她和本体的兰铎聊过,也知道这家伙某种意义上算是他负面情绪的合集,保险起见,还是放到眼皮子底下盯着为好。
但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自闭且死犟,但性子意外得还行,从来不生事。而且尽管一直缩着,对谁都爱答不理,对外界的气息和变化却很敏感,有时附近有捕猎的怪物路过,也知道及时提醒另一个“兰铎”及时闭窗关门……
至少作为警戒犬来说,还是十分合格的。
许壮言感慨地想着,刚巧这会儿l面前的“兰铎”汇报完毕,她忙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转身正要往外走,忽似想到什么,又猛地停下脚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我说。”片刻的沉默后,许壮言缓缓道,“你们两个,似乎也差不多可以出去了吧?”
“兰铎”却像是一愣。默了一会儿l,垂下眼帘:
“如果您觉得,用不上了的话。”
“什么鬼。”许壮言忍不住吐槽一句,“我是什么资本家吗?非得先把你们价值榨干了才能放人?”
“兰铎”:“……可您这边需要人帮助。”
“我只需要别给我添麻烦。”许壮言抬手,细长的指甲不容置疑地朝后一指,“行,那就先这么订下了。等这批灵体送出去,你和那个犟种就准备一下,到时一起出去。”
“兰铎”:“可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这样的话,至少你们本体能先恢复完整。”许壮言道,“不然他每次来都得回去躺半个月,这叫个什么事。还指望他多送些东西过来呢。”
“兰铎”不说话了,微微侧头,面上浮出几l分迷茫。许壮言一锤定音,也没再多说什么,旋身往外走去。余光掠过门框上停留的蛾子,又飞快收回目光。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她没说。
蛾子的声音,有时是凭缘分才能听见的。好死不死地,她正好能听见“兰铎”分裂出的蛾子的声音。
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同样的话,自打搬到别墅后就一直没完没了地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说得好像她不想一样。这么一想,更烦。
干脆直接送走,起码换个清静……
况且,指向相同的思念,要是一个都实现不了,未免也太悲哀了。
许壮言默默思索着,转眼已经走回客厅。
两个小姑娘还坐在地上玩,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淡的
笑意。
许壮言打了个呵欠,熟练地打开包袱,从里面摸出好些供人消遣的画册与益智玩具,先上楼分给了其他“薯条”,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艰难地拎起自己胸口的工牌,努力往上面写字。
因为知道她经常会使用规则书进行搬运,许冥曾特意和其他复刻本的持有者打过招呼,不要随意放出她这边吸纳进规则书的灵体;反过来说,如果她需要进行偷渡,也得先设法和许冥那边打声招呼才行。
因为兰铎最近没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工牌上留下信息。只是这对她来说有点困难——她现在的手异化得很严重,已经没有办法再握笔写字了。
好在她有自己的补救方式——或许是因为异变的模样比较像蜘蛛的关系,她指甲盖下,还异化出了丝嚢。只要努力一下,就能扯出细长且柔韧的黑色丝线。
她用丝线在工牌上拼字,努力把每一个字都拼得端正。丝线带着些许活性,所以有时会自说自话地动弹两下,每当这时,许壮言便会沉下脸,警告地用指甲敲两下空白处——然后那些丝线便会微微瑟缩,垂头丧脑地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宛如被强行按在座椅上,却还是耐不住寂寞的小孩。但好在还算听话。
拼完之后,许壮言又仔细检查了好几l遍。确认没有错误,这才放心地截断了线头,起身又回到了客厅。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两个小姑娘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许壮言只消和她们打声招呼,而后在规则书上划出两块专区,将她们吸纳进去就行。
再之后,就看许冥那边如何安排了。许壮言记得兰铎说过,他们那儿l有三个可以用来安置的怪谈,一个属于员工自有,两个是外包合作,域主和许冥的关系都很好,环境也都很不错,自有的那个姑且不提,两个外包怪谈分别是豪华酒店和热心医院,很适合他们这种久别归乡的灵魂慢慢休养。
等它们养好了,还能自己决定之后的去留。可以选择长留其中一个怪谈内,也可以正式加入拆迁办,去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反正只要不摘工牌,拆迁办那边总有办法提供基础保障的。
诶……这么一想,我闺女也是创业大老板了呢。
望着面前的规则书,许壮言闭眼深深吐出口气。下一秒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
好像更困了。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很快又拎起桌上的包袱,出门骑上车,飞快往另一栋建筑物赶去。
这栋建筑比之前的别墅要简陋一些,就是一栋自建的小平房。门口落着锁,隔着门板,可以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壮言驾轻就熟地从门口奶箱里摸出钥匙,笨手笨脚地打开门,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电视亮起的光。
准确来说,不是电视,而是台笔记本电脑。电脑的对面,是空荡荡的沙发,沙发后面,则是一株高大的枯树。
枯树的树心被挖了个洞,洞口竖着栅栏,洞里则放着个破布娃娃。这会儿l,那娃娃正面朝电脑,坐得端端正正的,屏幕的光打在它脸上
,显得奇妙又诡异。
电脑正在播放视频,方才听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来源于此。
“怎么不开灯啊。”许壮言习惯性地抱怨一句,顺手打开电灯。屋内一下明亮起来,她又往前几l步,看了眼电脑上的画面,忍不住“诶”了一声。
“又是这部剧。你都刷几l遍了。”
屋内安安静静,没有人回应她的话。许壮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包袱,将一个个东西往桌上摆。
“知道你喜欢老剧,我让闺女又给你买了些碟片,等会儿l你看一下,有想看的我直接给你换上。还有那个什么杨朵朵……我特意问了,改编的电视剧就一部。剩下就只有广播剧和书。看你这样,书你是看不了了,就给你带了个手机,里面有缓存好的广播剧……”
她说得很细致,屋内却依旧只有电视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回应。
许壮言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将东西全掏出来,又按个儿l找地方放好。
这里说是单间平房,内部瞧着却比之前的别墅要精细许多。有专门的碟片架子和电器收容柜,另一边的柜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酒柜的下面,还有个很漂亮的盒子,盒子打开就是崭新的麻将牌。
这也是许壮言托许冥弄来的。用她的话说,这叫正向刺激。是用来勾起某些人内心深处的欲|望的。
这也是整个码头唯一一间通了电的房子——当然,电是许壮言用规则书搞来的。不太稳定,但勉强够用。目前仅适用于这间房子,连她自己的住处都没法涌上,合理怀疑,是因为这间屋子离灯塔最远,受到的干扰最小。
许壮言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这会儿l却是特别话多,一边抱着东西到处放,一边自言自语般絮叨。唠着唠着,不知怎么唠到了昨天的梦,没忍住嗤了一声。
“那崽种又想在梦里找我麻烦呢。”她边从柜子里拿酒喝,边漫不经心道,“这几l天老是做同样的梦……还好我机智,第一次差点着了道之后就留心了。”
“也幸亏铭铭给了本规则书,能派上用场……诶你别说,这种哗啦哗啦翻书的样子,好像是比直接抱个根要拉风哈。”
“……”
屋内还是没有说话,电视的声音却忽然停了。
许壮言转头一看,发现是碟片放完了。正要重播,却听咔啦啦一阵响——一旁的树木,忽然微微扭动起来。
扭动之间,粗糙的树皮上,一张模糊的人脸浮现。
“……广播剧。”人脸艰难张口,终于发出声音,声线偏细,是女性的嗓音,“多少钱?”
许壮言:“……”
“不是。”她伸手电脑的手收回来,“我刚说了那么多,你就听到一个广播剧?”
树人:“……”
树人:“手机,多少钱?”
许壮言:“…………”
“说了多少次钱的事你不用在意,我闺女现在和官方有合作,大头都是他们出……”许
壮言克制地吸气,“你说你以前,好歹也是直接买楼的富婆,怎么现在那么算那么细。”
“不想欠。”树人简短地说了一句,黑洞般的眼睛眨动,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电脑上。
许壮言心领神会地上前,从电脑的读取器里取出光盘,又从柜子里找出了对应的下部,放进了电脑里。
电脑发出嗡嗡的声响。她收好东西,搬了张椅子,坐在树人的旁边,和她一起看起电视来。
头顶似有什么在轻轻摇晃。许壮言悄悄抬头,只见自己头顶的枯枝上,正挂着一束茱萸。
一束干枯的茱萸。
许壮言:“……”
又过一会儿l,只听她试探地开口:“老杨?”
“嗯。”树人慢吞吞地应了声,“啊?”
“没事。”许壮言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坐得舒服点。
“你多说说话吧。多说话有助于活跃思维。你老不吱声的,我总怕你哪天又睡过去。”
树人:“……”
树人:“哦。”
说完,却又不吱声了。
只眯着一双空洞眼睛,认真看着不远处的屏幕。
很认真的样子。
说起来,老杨和许壮言,差不多是一个时间进来的。
只是进来后,自己直接落到了旧城。而老杨,因为要关门,和她失散了,后来许壮言才知道,她带着许玲,落到了三环。
她们两个,都是在进门前,就已经异化了的。论起程度来,老杨进门前的状况比自己还好些——比起那个时候,老杨还是楼长。而自己,还得靠躲在单元楼的单间里自闭,才能保持勉强的理智。
偏偏老杨进门后的运气没自己好。自己掉在最为平和的旧城,而且醒来后直接捡到了养女丢进来的工牌。老杨落在疯疯癫癫的三环,身边只有一个许玲。
为了控制许玲,不让它乱跑,她不得不在自己身上挖了个洞,将恢复成根状态的许玲关进去。这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她的实力,但换个角度来说……
这让加快了她理智坠落的速度。
等许壮言好不容易找到她时,她瞧着已经和一颗普通的树差不多了,区别仅在于她树身里装着个娃娃,树枝上还挂着束干茱萸。
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不管对她说什么都不会回应,只有在试图攻击她的时候,她才会勉为其难地扬起有力的树枝,直接把人抽飞出去。
许壮言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许冥还没进来,她手里也只有一张工牌。没有办法,她只能先把工牌给老杨戴上,同时每天过去和她说说话——她那个时候也不太会说话里,但口齿总比一棵树好。
如此过了段时间,那树似乎认识她了,不再那么有攻击性。她便找了个机会,把树刨了起来,一路拖到旧城,找了栋建筑物藏进去。
工牌对稳固灵魂的作用很大,但这个地方,似乎很多人都需要这个。自己也需要。许壮言只好
将工牌先取回来,再定期送过去给树戴几l天,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效果,反正在她的印象里,树总是树,冷冰冰的、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树。
直到许冥到来又离开。给她留下了一大把工牌。许壮言非常豪横地给自己相熟的灵体发了个遍;没过多久,她又收到了许冥共享的规则书复刻本,再过不久,又看到了来送东西的兰铎。
于是很快,空荡荡的树杈子上便挂满了工牌,仿佛一棵工牌主题的圣诞树;之后的某一天,许壮言又蹬着三轮车,将那棵工牌圣诞树从三环一路拖到了旧城,又拖到码头,找了离灯塔最远的屋子,小心翼翼地送进去。
她能感觉到,树对外界有反应了。有的时候,树枝会小心翼翼地动。但这样似乎还不够。
她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只能趁兰铎来的时候问了一句。不久后,兰铎又带着大包小包再次出现,里面特意塞了个平板电脑。
“冥冥问过专业人士了,说多刺激一下,或许会有助于恢复。”兰铎边说边将平板拿出来,教许壮言怎么用,“这里面有缓存好的资料,你可以放给她看。我还带了好几l个充电宝,您试试能不能用。”
他指的资料是平板里缓存好的宝宝巴士——许冥觉得,这种比较“基础”的刺激,可能会有用一点。
许壮言听得似懂非懂,努力记下他说的一切。偶然注意到这平板的视频软件里还有账户记录,好奇多问了一句。兰铎倒是坦诚:
“这是冥冥的好朋友。这个平板就是她给的,她说你们付出太多了,她也做不了什么,就送了这个……”
许壮言第一次知道许冥还有知根知底的活人朋友,非常感动。后续使用平板时,更加小心翼翼。
怕她使用不方便,邱雨菲连配套的电容笔一起送了。这让许壮言对她印象更好——因此,在从平板的缓存里翻出某部名为《爱正朵朵开》的电视剧时,许壮言半秒犹豫都没有,想当然地以为这也是复建资料的一部分。
于是每次过来,都要放给工牌圣诞树看。
第一次,树没什么反应。
第一次,树还是没什么反应。
第三次,许壮言注意到放视频时树枝会蜷曲,而且树的下方,会有树根抠地的痕迹。
第四次,抠地的痕迹更明显了。
第五次,树干上隐约浮现出一张人脸,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第六次,树终于说话了。
第一句是,“好难看啊”。
第一句是,“大壮,换碟”。
大壮没有换碟。
大壮站起来,抱住她,抱得很用力,用力到带刺的胳膊都在树身上犁出了两道浅浅的口子。
于是老杨说了第三句话。
她说,滚。
苏醒后的老杨,还是很不爱说话。
但状态,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了。
表现包括但不限于,树干上的人脸越来越清晰,说话也越来越
有条理。会主动要求把树枝上挂的多余工牌都摘掉,还会自己点单,要看老片。
平板里没有存这些。许壮言索性向外面要了台能放碟片的电脑,又要了一堆碟片。她本来还打算弄个手摇发电机,发现规则书可以直接修改相关规则,便没再费那个劲。
令人意外的是,那部把人生生刺激醒的《爱正朵朵开》,老杨咂摸着咂摸着,居然还咂摸着味儿l了。前阵子撺掇着许壮言把下部也弄来看,然而许壮言去问了才知道,那部剧是小说改编的,而且只拍了第一季。
许壮言当时还多嘴问了句,那下部什么时候拍啊?
兰铎一边从蛇皮袋里掏东西,一边熟练地回答:“不确定,可能后年。不过那也只是第一季。”
许壮言:“……?”
兰铎:“原著是快穿,女主杨朵朵一共穿越了十五个世界。电视只拍了第一个世界,按照这个体量,不砍剧的话,估计得拍个十多季吧。”
许壮言听傻了:“那得什么时候才能拍完啊。”
“不知道。”兰铎很实诚,“反正在您出去前肯定拍不完。”
“……”当时的许壮言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一时竟分不清,他和老杨,究竟谁更不会说话。
“……不过现在想想,那孩子说得好像也还算中听。”
亮着灯的平房内,许壮言坐在沙发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喝酒,脑袋在树枝下一晃一晃:
“或许等那个什么朵朵拍完的时候,我们正好能一起在外面看也说不定。”
“……”树这回又不说话了。
她只轻轻垂下那根攥着干茱萸的树枝,悄无声息地在许壮言的头顶蹭了一下。
喝了差不多半集电视剧,许壮言又开始打呵欠。
更浓烈的睡意涌了上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得离开了。
树干小幅的扭动,转过一双黑洞洞的眼看她,声音很轻:“不再坐下?”
“不了,等回去睡觉了。”许壮言用力拍拍自己的脸,“路上还得带上那些小扑棱……”
她咕哝着,人已经走出了门。手上挂着那个依旧瘪了很多的大包袱。
找到自己的三轮车,她转手从包袱里掏出个喇叭,小心固定在车头,晃晃悠悠地沿着来路往回骑。
时间在流逝,远处灯塔的光却像是更亮了。空中多出了许多飞蛾,在建筑的中间没头没脑地乱飞,像是失了方向、难辨归处的迷路人。
许壮言知道,再晚一些,灯塔的光会更亮——再之后,这些蛾子中的部分,甚至是全部,将会迷迷糊糊直接朝着灯塔飞去。
有些可能会中途醒转,兜兜转转地回到自己的躯壳,有的可能就这么一直迷失着,直到被光吞噬。
但许壮言不喜欢这样。都下定决心和灯塔对着干了,她觉得哪怕让对方少吃一口都是好的。
于是她熟练地摁响了车头的喇叭。有些沙哑的机械音在寂静的街道
响起:
【回收、旧手机、坏手机、冰箱、彩电、旧电脑、空调……】
【回收、旧手机、坏手机……】
【回收……】
充满市井味儿l的声波在空气中飘荡,响亮绵长。
跟着便听接一连三的振翅声响起——
那些正在迷失的灵魂,本能地循着声音落下,围绕在许壮言的旁边,随着她一起前行,像是绕着一盏移动的、用声音组成的灯。
……虽然从造型上看,许壮言觉得自己可能更像一个会走路的苍蝇篓子。
苍蝇篓子就这样一路骑回了住处,许壮言翻身下车,小心地用怪物皮将宝贝三轮车罩好,跟着便拿着喇叭进屋,将所有的蛾子都引到了屋子里。
关好门窗。意识还算清醒。她抓紧时间又整理下了房间里的东西,将规则书和剩下的工牌一并放在枕头下面,想了想,又额外写了张纸条,塞在了枕头芯里。
又过一会儿l,困意达到顶峰。许壮言估摸着自己是真的撑不住了,认命地叹口气,向下一躺,在一片飞蛾的絮语中,轻轻闭起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耳边正好响起小米下锅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汩汩的放水声,门外传来养女的声音,提醒她起床,准备吃饭。
许壮言闷闷应了一声,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习惯性地赖了会儿l床,终于起身出门。家里这会儿l只有她和养女两人,后者已经在厨房中忙碌,不断地招呼着她过去看看;许壮言脚步挪了两下又定住,不知为什么,本能地觉得不该过去。
明明很想见见。内心的违和感却越发强烈。
所幸很快,她就搞清了这违和感的来源——
她发现了一张小票。
商超买水果的小票,就藏在水果盘的最下面,正反面都写满了字。
正面是凌乱的商品清单,种类和价格都印得乱七八糟;反面则是细细密密的黑字,看着像是打印的,摸上去却能感觉到笔划明显的突起。
上来的第一句话是:【不要怀疑,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就是在做梦】
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的可信度一般,在许壮言目光扫过的瞬间,某些笔划还不安分地动了下。
宛如被强行按在座椅上,却还是耐不住寂寞的小孩子。
不知为何,注意到这点的刹那,许壮言却没有任何的不适——反倒有种大石落地的踏实感。
养女还在厨房忙碌,伴随着小米粥咕嘟嘟的声响。她本能地朝后看了眼,确认周围没有任何窥视的眼睛,方抓紧时间,一目十行地继续向下扫去。
明明记忆仍旧是模糊的,纸上的字迹却给她一种出乎意料的熟悉感。随着阅读的推进,这种熟悉感越发强烈,直至看到最后一行时,直接化作一捧火焰,轰地在脑海中炸开。
双眼下意识瞪大,片刻之后,又渐渐冷静。厨房里传
来“养女”呼唤的声音,许壮言抬了抬眸,却没再搭理。径自朝着卧室走去,顺手关上了门。
明亮的阳光穿过窗户,在阳台上投下薄薄的一层。许壮言闭眼深吸口气,贪婪地感受着虚假的阳光,任凭卧室门被赶来的“养女”敲得砰砰响。
她再次拿起那张小票,对着阳光又看了会儿l,片刻后,轻轻笑了下,随手叠起,塞进口袋。
只剩看过的字句,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荡:
——【你在梦里,它也在你的梦里。
【它不是她,不要相信它的话,它不是你的女儿l。
【不要直视它,无论它如何要求。
【不要让它发现这张纸条,它下次会吸取教训。
【不要吃水果。不要吃任何它给的东西。它们是恐惧的种子。
【它没有倒影,所以反射物是安全的。但记住,这屋里没有镜子。千万不要去找镜子。
【它会假扮成她,这个时候你是安全的。如果它放弃了扮演,赶紧设法自保,千万撑到醒来的时候。
【不要试图控制梦境,它会发现。不要让它知道你已经发现。它会放弃扮演。
【不要试图通过自杀醒来,那没有用。
【除了食物和镜子,别的东西没有威胁。你可以回去再睡一觉,或者去阳台晒晒太阳。
【小米粥并不存在,它是你给自己定的锚,只存在于你的脑海中。
【时刻关注小米粥的状态。它烧过头的时候,你将在爆炸声中醒来。
【最后,无论多么难受,千万不要走丢。你的女儿l在外面等你。
【一定要相信,你们终会相见。
【怪谈拆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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