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困兽
北宫远处的千秋万岁殿,黄门侍郎张丰得到消息,在华丽的官服上草草披上了孝服。
他年纪小,入宫也晚,在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宫中做些跑路打杂的活,如果不小心惹到那个大宦官还可能被扔到掖庭饱受折磨,这是宦官一开始都该做的事,打杂,跑路,传旨,服侍皇族,等做到了一些年纪,主子会给他一些权力,但只限在宦官之间的上下尊卑之中。
在前朝,黄门侍郎说好听一点是威风凛凛的宦官头目,说难听一点的就是一个不用洗衣服端尿壶的太监。
好在他有些聪慧,手脚伶俐的拜对了码头,跟了张长侍的道,也好在当朝天子对他们宦官宠爱有加,十常侍大人能干涉政事,他“子以父贵”替义父张让管着卖官粥爵的账谱,天下各州郡官员的升迁都只在他在账本上滑落的那几下。
感受着众位小黄门投来羡慕的眼光,本在孝服下躬屈的他不禁挺直了腰板,恭谦的说了些自己不过运气好,得了赏识而已,不会忘了当年一起受苦的“兄弟”的话,引来周围的一阵追捧。
与他一同鸡犬升天的还有一个名叫蹇丰的小宦官,那人可比他嚣张跋扈多了,仗着自己的义父是最顶尖的宦官,在小黄门中呼来喝去,不把老一辈已经有众多徒子徒孙安享晚年的宦官放在眼里,还跟着其义父学了几套刀法就更加目中无人了,时常鞭打小宦官,唤宫女服侍,出行也必有西园军护卫,引得他们咬牙切齿的同时又无可奈何。
不过好像已经几天没见到他的身影了,张丰估计这个与他同名性格却截然不同的黄门令约莫又在哪祸害人,不要那天遭报应才好!
指挥着小黄门在宫阙挂上白布间,一身列侯服饰的张让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张丰看着义父闲庭信步的模样,也不好说现在是陛下驾崩的时候,哪怕是装的也要哭丧着脸嘛,只得低头问道:“义父可是有好消息了”
“有他娘的好消息,蹇硕这傻子还存着那心思。”张让不屑道。
“那陛下是真……”
张让点头,“他想扶立陈留王继位,哪有这么容易。”
“有些事要交与你去办。”
张丰素知皇位之争的严酷,长乐宫和未央宫的那两位争了七八年,各施手段,提拔娘家人上位,拉拢朝堂上的大臣,到最后连什么巫蛊,摊戏这等求神问卜的妖蛾子都做出来了,可惜的是陛下一直摇摆不定,连刚刚临死前都还没得出个主意来。
现在虽然是何家得了先手让史候登了东宫位,但陈留王身后可是有蹇硕和董太后啊,这两位一个掌东都军权,连大将军都得拱手听他的话,一个现在成了太皇太后,妥妥的后宫之主,有前朝霍光告太庙请太后下旨废帝一事,现在未免就不会有蹇硕联手太后废太子啊……
这些年大部分东都和各地的官员升迁都过了一遍他的手,做了小几年的记账先生,也约莫摸清楚了其中的蹊跷,有些是真的没钱做官费被贬了下去,也有些是明升暗贬明贬暗升来回折腾,但这些都只是小别而已,这几年真正多的是军中兵油子的升迁,围绕着司隶州从远到近的校尉偏将都被何氏麾下的袁家换了一遍又一遍,为的可能就是这一刻皇储之争。
这一档子事说到底,大将军也好,皇后太后也好,其实都是想让自己的人上去,然后再享几十年的人间富贵,他觉得这与当时自己跟了义父选对了路一样,都得有个能拿主意管事的主子高高坐上那个位子才行……
扶了扶头上的珰帽,张丰知道这里面其实没他的事,他只是个小太监,义父说干啥他干啥就好了,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如果一个不小心站错了队,那可不止是自己死了就能平的事,连远在徐州的一家老小都得一起掉脑袋。
他不想死,可他命运早就与十常侍绑在一起了,生死操纵于他人之手。他不知道这次义父还是不是选对了路,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义父找上了他,他能出一些力,即使在最后微不足道不足以改变什么,但至少不会如同眼前这些小黄门一样浑浑噩噩的死去……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只要义父一声令下,儿子温明殿也闯的!”张丰冷漠的挥退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小黄门们,恍若陌生人一般。
张让见这一幕暗自点头,当初收这小黄门为义子就是看中了他听话,敢搏命同时又不甘只在底层做事,跟自个儿年轻时一样。
“卖了他,但不能这么早就贱卖了。”张让轻声道。
“蹇硕已召何进灵前议政,妄图在这时诛杀何进连同何氏一族,可他不知道宫中到处何氏兄妹的眼线,陛下晏驾的消息已经从嘉德殿传出,何进怎么会在此时进宫”
“只要还有蹇硕这个统领西园军的上军校尉在,皇宫对何进来说就是一个囚笼,他这在外的飞天的巨龙一进来就会变成困兽之斗。”
“所以儿子得先除了蹇硕”
“…你没那本事,为父也没有。”张让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现在卖了他得不了什么好价钱,何氏兄妹虽是吾等一手提上来的外戚,早年是有些亲家缘分,以至于到现在皇后都还承着义父当年为她毒杀王美人一事的情,才让吾等在内廷能继续享福这么多年,可在外的何大将军不会,他那时脱离我们是因为得了士族的甜头,将他捧到了大将军一职上,一直风光无两到了如今,而我们现在也得给他一些甜头才能拉回来。”
“那可是要让儿子去告密,结好大将军”张丰问道。
张让眯起眼,“将蹇硕一事告于何进还为时过早,他还没有明白到吾等送的这份礼物轻重,先让其吃些苦头,知道蹇硕不是这么好除掉的。”
“蹇硕适才说的没错,吾等是官宦挡了何进太多条路了,但太子尚小,义父也已经老了,没多久就可告老还乡,他现在已是士族之首,等到了我们也支持他上位,也就成了他的党人,届时洛阳他再无敌手,没理由会再杀当初将他兄妹俩一手捧上位的宦官。”
“可需儿子去何皇后那侍奉”张丰通透道。
张让还是摇摇头,“这些只是为父的猜测,为父会跟大长秋与尚方令等商议,掏出些家底请各郡党人募兵至洛阳,不能太过相信何进,自己的命还得握在自己手上。”
“此事交与你去办,大长秋的胞弟赵延正任城门校尉,你拟好名册后亲自去与他交涉,放出恩济殿内一房金银送到各地党人手上,这群刀头舔蜜的东西,不见到好处不会出手的。”
“诺!”张丰领命快步而去。
张让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越来越像他年轻时一样了,应是可以稍加培养的,但一想到自己刚刚那番刻意引导下这浑儿问的那些的憨话,不禁感叹道终究是少了点脑子……
心里也估计着,等熬完了这件事自己退下后,宦官也该落寞了吧
张让望着北宫的景物,三年前陛下曾派钩盾令宋典修缮南宫玉堂,又派掖廷令毕岚铸造四个铜人排列在苍龙、玄武宫前。再铸四座钟,可容二千斛粮食,悬挂于玉堂及云台殿前。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流入宫内。又造翻车渴乌,安放桥西,用来喷洒南北郊道路,以节省百姓洒道路的费用。又铸四出文钱,钱上都有四道和边轮相连的花纹,不过好像去年的一场大火都烧没了…
难道连这悠悠百年之久都汉宫也要落寞了
不等他有时间感叹,筑在高台之上的千秋万岁殿辽阔的视野好似渐渐狭小了起来,他眯起眼盯着北邙山上的落下的夕阳,一阵迷糊,以至于大长秋赵忠什么时候到他身旁都未察觉。
他缓缓回过神,“怎么了 ”
“苍龙门当值的黄门传来消息,何进进宫了。”赵忠恼怒道。
张让瞪大眼睛,这一步,就好比一只在海里吞吐波涛的巨龙,自己飞到了笼子里让人宰了它……
“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