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元红（中）
三人走进中心地带，心情复杂。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袁三公子此刻的心情，大致就是“男人女人都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便觉浊臭逼人……”
这里无有什么卫生理念，吃什么拉什么，还就在附近拉，游侠们浊气逼人，妇女们浊气逼人，孩童们也浊气逼人，以至于让袁尚以为进了茅坑一样。
所幸草头市的中心都是赌场窑子和人贩这等下层人中最吃香的买卖，什么卖菜的卖物件都被挤去了边缘地带喝西北风，往日里基本无人问津，慢慢等死。好在这次太一节，行人繁多，其中也不乏有很多普通人和百姓揣着咬着牙买些东西过个好节的念想来到草头市，夹杂着一些好货便宜的嗜头，这几天边缘地带的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两位公子哥怀着好奇的心态逛过了大半草头市，发现俱是些无趣低级的玩意儿，一路垂头丧气的走着，只有小卿买了一套便宜的粗布衣物，笑的很开心。
袁尚见她付钱时砍了一半的价格，还心疼的拿出三枚五铢钱的样子一脸好奇。他与杨修久在东市公侯道和章台街上消费，都是以金银打赏度之，两年来竟还没有见过最下层人用的五铢钱……
与杨修捂着口鼻双双蹲在一旁看着小婢女“砍”得摊主们欲生欲死的，连连大笑。
在这多数做买卖的本是加入了很多产业链的，比如买了他家一样东西就得去另一家买其他的，不然就不给卖。私下也联手养了几个游侠，遇到不愿意的，就强行上手，以至于有很多中下层氏族家的佣人在这失踪。在他们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被赶到边缘，要活下去只能联手，要是可怜了顾客，谁来可怜他们？ 都是求活，没有谁对不起谁。
公卿小姐和世家公子们都嫌丢脸面是绝对不会在这露面的。本来看这小姑娘穿的华丽，应该是某个大府上的丫鬟休假出来买些物件的，像这种年纪的小婢女很少见，都多是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主，是该好好宰上一笔的。
但当看到她身后跟着两个气宇轩昂的公子哥时就瞬间放下了这个念头。甚至不要本钱的只象征意义的收了几个钱，想快点把这三尊大神请走，同时也奇怪这草头市百年以来都未来过什么世家公子了，今日怎么突然出现了两个，是不是太一神看着他们为非作歹，派人报应来了……
不过袁尚和杨修全程并未说话，只跟着小丫鬟身后，用目光盯着那些摊主，脸上露出微笑，频频有想展现爱民如子的样子。但乡野小民哪知道这些，他们只晓得当官的在收钱和强抢时脸上才会露出如此厚颜无耻的笑容，无一不是把两人当做你再不买与我，我就杀你全家的那种狠人……
打着哆嗦的将摊前的物件一股脑推上前，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小人一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走过多个摊位都是如此，袁尚只觉得和百姓们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杨修经过短暂的呆滞后，无奈道:“得了，逛不成了。”
本来还蹦蹦跳跳很开心的小卿低下了头，“那我们走吧……”
袁尚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摊子，正是在卖手镯，又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买完就走。”
来到摊前，摊主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头，不过气质同其他人不一样，很标准的手扶膝盖跪坐在竹席上，应该受过《礼》。
两位公子哥还是跟在小丫鬟身后没有说话，只有小姑娘一个人在挑挑拣拣，最终挑了一个看似呈暗黄色玉镯，忐忑的拿起问道:“老伯伯，这个要多少钱呀？”
老头没有看她，只瞟了一眼身后的袁尚和杨修，轻声道:“一百金。”
小丫头吓的赶紧放下镯子，又拿起一个看着不怎么样还有些许裂痕的木镯子，“那我买这个吧，这要多少呀？”
“一百金。”
小卿拿出怀中小布包所剩的钱，“我只有这些了，老伯伯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
“剩下的钱可以下月再给老伯伯吗？我真的很想要一个镯子……”
老头摆摆手轻笑道:“姑娘不必多废口舌，老朽这摊子上的东西不分贵贱都售一百金。”
一百金相当于在这寸金寸土的洛阳城中能买一处像样的宅子了，虽然中平皇帝大肆铸造劣质的五铢敛财，但那只能在下层危害危害百姓罢了，世家大族们早就将积蓄换成了金银储存，所买的物品也都用金银交易，跟五铢完全不沾边。
像荀氏袁氏这种真正的有钱人根本不会将家族的财物系于外人之手，即使那是他们所效忠的大汉朝廷…所以导致铜钱购买力极速下滑，金银的价值直线上升。现在中平年间的一百金，连王允这做官三十年，外放回来的刺史大人花出去都要肉疼一阵的那种。
杨修上前拿起第一个玉镯，蹲下仔细观摩了几阵，抬头笑道:“老头，这玉成色一般，当不得这个价，既然小卿想要，本公子也不亏待你，不用贬值的四出五铢，给你十两成色上好的白银，如何？”
袁尚素知以中大夫杨彪对儿子们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导致杨修公子时时囊中羞涩，跟着袁尚荀适王盖时都是三人轮流充当大头，老爹的无情经济封锁也导致杨公子节省的很，上次在翠花楼听惊鸿一面的《胡切十八拍》也不过打赏五两银子，已经算是一整心疼了。今日却肯“狮子大开口”的要价十两，袁尚知道这是捡到宝了。
老头神色不变，“一百金。”
袁尚装模作样的接过那玉镯看了一阵，将镯子戴在小丫头手上，尺寸有些偏大，不过丫头还会长大，说不得哪天就正好合适了，随即轻声笑道:“五金，一手交钱，两无瓜葛。”
老头刚刚也曾见只是这小丫鬟在讨价，身后的两个公子哥随行不见言语，看似是哪些摊主便宜甩了货物，其实是收到这两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贵公子压迫而至。而刚刚说要十两白银买下的的那位占位时却是少了这位说五金公子哥半个身位，由此可见袁尚才是主心骨。
随即也笑道:“公子大可不用如此试探，这镯子是先秦古物，于秦皇的咸阳宫中流落而出，老朽喊一百金并不算是贵了。”
“方才也有一位公子哥来临，可是出了五十金呢。”
“你可以从本公子这拿一百金去，但也得有命花出去。”
说着袁尚又拿起刚刚的木制镯子，将其砸碎在地，不等老头惊呼出声，就打断道:“你这老朽知礼，想必受过一些文字竹简，约莫家道中落逃难洛阳，才来此地典当家产……”
“本公子也懒得跟你废话，我姓袁，汝南袁氏的袁，现在要五两白银买下这镯子，你应是不应？”
老头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满脸笑容道:“袁公子拿去便是……”
话音刚落，三人身后就有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好无礼的人！仗着家世欺负百姓？”
袁尚转头望去，对方也是三人，一人高大威猛，手握长剑侍立于旁，一人做儒生打扮执手遥看，声音却是只有中间那个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子发出来的。
袁尚第一眼看到那说话之人就知道可能是个神经病，大冬天拿着把扇子挡着脸，走过来时还踩着人家的摊子一蹦一跳的，完全不把人当人看，比自己还装……
“你哪位？贵姓啊？”
那人不理，直径走到摊主老头面前丢下一包沉重的锦囊道:“本公子已经兑好了一百金，把镯子拿出来。”
老头无奈道:“那镯子已经被这位公子的丫鬟拿走了……”
在袁尚皱眉间，那人走到小卿面前伸手道:“还给我。”
小卿毕竟是第一次出来，在府中习惯了袁三公子的“一家独大”，心里觉得公子才是这洛阳地界上的第一等人物，不过见这个有些稚嫩的公子哥说话时，自家公子却没有接过去，以为是遇到公子也惹不起的人了。
她不想给公子和家主添麻烦，低下头手脚伶俐的摘下玉镯。
正准备递到其人手上时却被袁尚一把拉住了。
他随即也在摊位下丢下五金，仔细道:“本公子已经买了，你来晚了。”
小个子收扇指着小卿，对那使刀之人说道:“抢过来！”
“有意思，有胆子。”袁尚立于小婢女前笑道。
侍卫先是抽动刀鞘，准备使刀威胁这两个看似金玉其外实则是绣花枕头的公子哥，却发现袁尚笑容发寒，令他有些不适，随后将目光看了看一旁的儒生……
得到示意后重吐出一口热气，收回了刀。
掩扇公子指着他，“就一个小户子弟有什么好怕的！”
“喔，那这位大户人家的公子也是要欺负小户的百姓吗？”
“好无礼的人啊。”
“你！”
袁尚白眼吐舌道:“怎么样，来打我呀笨蛋。”
小个子皱眉还在看着身后两人，见两人徐徐摇头后，气的直跺脚。
掩扇走上前去又从袖间落下一袋金银，指着摊主老头娇声道:“你说！这镯子是谁的！”
老头见两边都不是好惹的主，一是这袁姓公子能如此大张旗鼓的报出家门，必不是袁氏族中那些旁系子弟，最起码也是能在这权贵聚集的洛阳站稳脚跟的人，说不得就是那势倾天下的袁氏嫡系……
而这个头稍小的公子，趾高气昂，还能不眨眼的就将一百金丢在摊前，应是大族中娇生惯养的公子。出行又配有侍卫和文吏，周围人群晃动却不流通开，暗地里也不知还有多少死士跟着，多半也是能针锋相对的公子哥……
老头苦笑了一阵，无奈道:“要么两位加价？价高者便得如何？”
杨修挺身疑惑道:“老头，这不会是你请来的托儿吧？！”
袁尚替小丫头戴好了玉镯，又仔细看了一阵那小个子，答道:“那是托儿啊，这是个小娘们。”
面前那个用扇子掩盖住脸颊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瞬间脸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