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长亭晚
袁尚转了好一会儿,觉得终是冬日,冬风禀烈,雪大的很,她身上的寒病还未好,就抱着往貂蝉往屋中走去。
美人搂肩,幽香环绕。
将头埋进乌黑秀发,“还怕不怕鬼”
“不怕的……”
“我可是听小盖子说有人睡觉都要灯火通明的,怎么讲来着 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哪有…妾身是闲人,整日舞技唱歌都待在府中,有时抚完琴到院里坐坐,倒是希望有鬼魂来见见呢。”
“以后生几个混小子,够得你烦的。”
貂蝉脸色嫣红,不知怎么在外人面前一向逆来顺受的她,在袁尚在时多是以拒绝为主,因为知道他不会生气,才敢有些露出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小性子,“袁三公子是不是这样与蔡大家说的……”
袁尚有些尴尬,看着眼前小巧玲珑的闺房笑道:“这座府邸以前的主人叫窦樾,跟我祖父袁逢一辈的,是个老倌儿,窦氏屹立三代不倒,二十年前的窦武更是权倾天下,威风得很,不过自窦武陈蕃起势失败后,无根人当道,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窦氏也受到牵连倒了,窦樾被贬去御史台做冷板凳,上朝被太监欺负打压,还要疲于应对窦氏在朝中的敌手,竟还活到了中平三年,我听到传闻时,还以为是老而弥坚的打朝高手……”
“不过上回看了暗卫的奏报,说这老头自窦大将军倒下后,接手窦氏烂摊子一开始是一日比一日消瘦萎靡的,大宦官王甫对窦氏恨之入骨,竟假传圣旨让其每日进宫都要跪着爬进来,到了朝堂上后把他官帽摘了带在土狗头上,连陛下都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狗官,之后刻意减其俸禄,时不时掳走府中的女眷,甚至还把他祖坟撅了,这老头都笑脸相对…就这样过了五六年,可能王甫和那些对手看他老迈不堪,连跪下都费劲就放过了他,最后梁樾老头终于熬走了这些破事儿,还老来得女,那是一番老泪纵横啊,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在打压下一向克己省钱的窦氏家主为了这个女儿,就给修了你现在住的这座溢香园。”
貂蝉沉默了一阵,抱紧了想吃她豆腐,故意走的很慢的纨绔徐徐问道:“那之后呢”
袁尚吸了一口香气,一点没有将深埋沟渠的猪头抬起来的意思。
“就在梁樾老头闺女满月当日,侍御史府大办宴席,一直到三更时分,匪寇闯入,连同那个一个月大的小女童,举家一十七口被杀于府中。”
“老头受了一辈子,老来没得享清福,在最喜庆的时候被杀,如今小蝉儿又占了人家宝贝闺女的屋子,他必是怨气极重的,你还想要见见么”
貂蝉摇摇头,悄声道:“梁御史是个可怜人。”
袁尚进屋一脚将门关上,幽幽叹道:“世上谁不可怜呐……”
“来,我手把手教你怎么驱鬼……”
——
溢香园亭台外,一老一少两位儒生撑伞看着这一幕几近无言。
袁尚虽贵于四世三公出身,是能够在洛阳横行霸道数一数二的官五代,但这依旧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的闯入王府与貂蝉私会,就像上次强闯卫氏府邸,卫觊老头上奏朝廷,被久不理政事却偶尔想看群臣吐槽的陛下看到,按照大汉律法:“毋故入人室者,杀之无罪。”可这卫氏不敢动袁尚,反而被其打伤数十人,皇帝也觉得这小子玩的太花了,去人家门口堵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肺痨鬼不说,等不到还闯进去把其他人连着给收拾了,当即就下令把这纨绔扔到大牢里待上月余好生伺候伺候,不过之后是袁绍与何进出手将此事压了下来,经过袁氏掌控下刑司署的层层减罪,到了袁尚这就只有轻飘飘的一月府中禁闭了。
所以袁三公子两年来能如此畅通无阻的进入王府背后是少不了家主王允的默许的。
“你可知窦樾是怎么死的么”
“略有耳闻,说是黄巾贼闯入洛阳,将其一家老小尽屠戮于府中。”
王允冷哼一声,“那袁纨绔逗吾女儿装楞不肯说,你怎会也不知情”
“都以为能瞒的过老夫”
儒生无奈笑道:“蹊跷太多,窦樾是窦氏最后一位家主,窦武在朝时结仇甚广,不光是只有阉人想杀他,那些‘黄巾贼’个个装备精良,操练有度,且不说怎么绕过有四万甲士严加布防的京城,其行事不像是贼寇该有的那般散乱无度,一进门就杀人,府中财宝美姬秋毫无犯,过后更是凭空消失在北宫附近,据在下所知,阉人之所能如此羞辱窦樾,是因为身后的陛下可是对窦氏恨之入骨啊……”
“而窦樾估计也能猜到自己命不久矣,如此甘愿受耻辱,以为能为窦氏留下些火种,却不想陛下在最欣喜的时候将窦氏灭族了,也难怪此处阴风阵阵。”
王允摇摇头,“其人都想做霍光伊尹,谁料都成了梁冀窦武,老夫在边境平乱杀敌时就曾见过千里白地,尸野横行,这些能算得了什么 窦樾在时老夫尚不把他放在眼中,死了又有何惧”
说罢王允指着不远处的屋子,对着那年轻儒生笑道:“如何”
“纨绔也。”
“哪有那么不堪,至少还像老夫年轻时,相貌堂堂,俊得很嘛……”
那人摇摇头,“不过也只是个金玉在外的草包。”
“你还在寻觅良主”
儒生拱拱手,“都是为大汉效力,无有主次之分。”
王允蹲下在脚边搓了个雪球往已经结冰的水塘中丢去,雪花四散,洒落冰面,儒生很难想象已经知天命年纪,刚外放回来的刺史大人会行这样的孩童之事,王允的蹲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颍川四战之地,前些年刚被黄巾贼祸害一番,民生凋敝,财不敷出,荀氏的根基被波及不少,有摇摇欲坠之势,依老夫看荀神君进京可不止是为了贺袁谭及冠,实乃是来朝中寻求庇护来了。”
他话锋一转,又幽幽道:“你祖父前脚一进洛阳,连自家的门生子弟和老友都抛下去,后脚就进了袁绍府,其中的意义你这王佐之才的贤士会猜不出 ”
儒生默然不语。
“不过老夫还有一事不明白,荀神君既想荀氏后辈依靠袁氏这颗大树,早年间却又让家中子弟娶了十常侍的子女,结为亲家,四处买官做,就连你也不是娶了唐衡的女儿么 如此想为大汉效力,岂不是可以去找找‘娘家’的关系,说不得现在都当上了中郎将之类的大官了,想想一旦得手,连袁本初的官都没你大呢,又为何要寻良主”
儒生涨红了脸,“十常侍祸乱朝纲,罪当万死,百姓皆欲食其肉,寝其皮,荀彧岂能为了官职,做那阉人走狗!”
王允蹲在牡丹亭下,听到了自家女儿屋中传来了那纨绔讴哑难听的歌声,于冬风中四散而开,像是在为这死气沉沉的侍御史府添加一丝生气,“老夫出身的山西王氏是个不大不小的士族,久垂边境,牧野山风,说白了就是个能识几个字的寒门。猜不透名望通达四海的天下大族的荀氏在作何打算,可能是在两方斗阵中双双下注,不管结果如何都伤不着自个,但老夫与你忘年交,知你甚久,你不愿做那苟且之辈,胸中藏尽谋略兵法,想尽数买与帝王家,可现在不是时候,荀氏已有糜弱之势,尚自保都难,是需寻一良主……”
“而他会是个好主子。”
儒生皱眉,“他 袁绍”
“袁尚。”
袁府的庭院中,袁绍走出门槛,倚在金玉柱前遥望雪花漫漫时打了个喷嚏。
背后的门客许攸走出,也跟着他看雪。
“这月死了多少人了”
“回主公,月初在章台街遭遇卫氏的人死伤蛇卫七人,吏长一人,月中于东市巷陌阻陈氏死伤犬卫十一人,小裆头一人,适才广步里官道才收完尸还未具体清点,这月期间还有十余次小刺杀,只是并未有伤亡,没有上禀主公。”
袁绍拉过一旁的小火炉席地而坐,笑道:“远在徐州的陈登,袁氏参与建宁事变,杀了他们的老家主陈蕃这颗顶梁柱以至其举家在洛阳失势,之后吾可怜他的才华,将其打发到靠近颍川的东阳当典农校尉,不思报效,竟连连遣人入京杀我儿”
“卫觊老头,吾正疑惑只说道了他几句就退了亲,行此怪哉,原来是找了死士……”
“还有广步里的人呢”
“鼠卫正在搜索,不出三日便可盛至主公前,不过在下提前赶到,于哪些死士腰间搜出了大将军府的引信。”
袁绍头也不抬,仔细挑拨着火势,“诈信,何进上下不得还需依靠袁氏,不会做这种事。”
许攸在后拱手,“是,主公英明。”
“英明个屁,你这厮约莫早看出来了故意不说,待吾点破时再拍一通马屁,深谓做官之道啊。怎么,嫌吾给你的官小了”
许攸与曹操袁绍从小浪荡在洛阳,感情颇深,翻家倒舍,专“行侠仗义,少年怒马。”三人个性鲜明,好事不沾,只做坏事…只不过是在后朝政萎靡,宦官当道,就收敛了性子与诸多才俊一齐出仕效力,可曹操与袁绍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族出身,不管怎么玩都有官做,还是执掌实权大官,而他因为家世,没能举孝廉,只得入了关系最好的袁绍府中充当谋士,袁绍也没有亏待他,让他执掌三大支中的蛇犬鼠三卫大档头,兼济袁氏族人的安危。
许攸见袁绍没有摆主公架子,也放下装了许久的谋士担子徐徐上前抢过火炉,先将手捂热和了,才道:“许攸心大,恨不得做天子朝臣,就看本初给不给这机会了……”
袁绍哈哈大笑又抢过火炉,“当初就不该招你这巨贪入府,前朝汉武时称呼巨室大族为‘卖菜佣’,不光赚的多,所用之物皆价值千金,霏蘼芜度,遗祸千年,依我看袁氏再家大业大做那卖菜佣也养不起你这想一口吃掉天下之人啊。”
“那主公再攒下些本钱,赌一把大的。”
“别忘了窦武梁冀之事,袁氏想掌权必不可能再入其后缀,朝局变换,迷茫不前,我们可以走的路很多,却只有一次机会,不能回头。”
“不过,袁氏二十年没有大动作了……”
说着袁绍眼里发出幽光,“总有些人把隐忍当作示弱,真以为袁本初是泥塑的”
“既然都这么想杀我儿子,那当然也受得住袁氏的报复。”
不一会儿,袁绍呼出一口热气伸了个大懒腰,“按原先说的,开始吧。”
许攸闻此迅速翻起身,自相识袁绍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对他行了标准的稽首。
“诺!”
王府里,天色渐暗。
牡丹亭前,两人还在说着话。
“袁尚 那纨绔……”
王允摆摆手轻笑道:“玉不琢不成器,别急,还不是现在……”
荀彧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王公呢 王公意欲何为”
“老夫…会替你走那些路,豫州边沙太大了,把人也吹的粗狂了起来,实在看不得委屈求全唯唯诺诺的人,不管结局如何,老夫都想看看这洛阳两百年的绵软之风能养出多少硬骨头。”
“如若没有”
“那王允便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