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梦长恨01-肃意阴寒

    女孩似乎又陷入长长的梦中。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她是她，却看得到她，就如镜中的影像。可是婴儿却不知她，就如镜像不知有本体。她也有感觉到她随意的生命如初的粗浅意识，可是婴儿却无她感知的能力，她只能在一个凉凉的夜里被惊醒，懵懂地孤独地安静地望着虚无的空间。婴儿或许看到了什么，因为她是如此专注，清澈的眼神中透露的不知是惊奇还是兴奋。

    忽然，一种如抽离灵魂的痛感传来，她张口大喊，发出的也是婴儿的哭声。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而幽远。哭声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可是她却感觉如一世的漫长。她想昏迷过去，来逃避这种痛苦，可是她却清醒得如室外高悬的明月，徒然遭遇着如冥界的秋意的肃杀阴寒。

    然后有一个年轻女子抱住了她，哄着她。她不明白她刚才在哪里，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她花她怀中顿感安慰，可是这减轻不了她的痛苦，她哭得更厉害了。女子一直守着她，有些惶恐不安，又有些不知所措。她亲吻着她，喃喃着，“箢儿，母亲不知救你，但若你有不测，母亲绝不独活。”

    然后近黎明时分，她才觉感觉痛苦消失，也哭得有些虚脱，终于在女子怀抱中朦胧睡去。女子也有些疲累，便搂着她躺在了床上。

    一切似乎又寂静下来。

    她的意识就分外清晰起来。她忽然想到女子刚才自称母亲。她是婴儿的母亲，她是婴儿，那么女子就是她的母亲。可是她却对她没有印象。她自是有母亲的，就是她吗？可是她的面貌有些陌生，甚至有些丑陋。她五官倒是精致，但面色灰暗，脸上还有一块殷红的胎记。

    天明时分，她才发现她们是在一个石洞里。女子醒来，在婴儿脸上涂抹些东西，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就灰暗起来。她这才抱着婴儿走了出来。但她不辨方向，走了没多久，就被群人抓了起来。

    女子被关在一间牢房。晚上周围忽然乱了起来，连看守也不见了。有一个人似乎熟悉环境，带她逃了出来。女子本来想待上几天等人，可那人劝她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这里兵荒马乱，一不留神会有性命之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没了性命，什么都是妄谈。况且她的孩子还这么小，生命脆弱，要有个三长两短，她可受得住？

    女子面色发白，终于被说服，随他离开了。他带她东躲西藏，仓惶出逃，终于到了一处看起来安定的地方，惊魂稍定，便待了几天。当他提出继续前行时她却拒绝了。她说他感谢他一路护佑，但是孤男寡女同行，却无任何关系，虽是非常时期也惹人闲话。他固然是君子，但世人不知。这里看起来安居乐业，她想留下来等待丈夫的消息。

    男子试图说服她，说到了旧海城才会更安全。若她不放心，他可以认她做义妹。那里他人脉广，可以帮她打听，并安排她北上。但女子坚辞，男子只好只身离开。离开前，男子还嘱咐她，若是有意外，就到旧海城来寻他。他姓钟，名钟祥云，在旧海城经营有钟记药铺，家有贤妻及龙凤胎儿女。他爱自己的妻子及孩子，他对她，只有怜悯之心，无亵渎之念。她感动，两人结为异姓兄妹。她说以后若有机会就去旧海城感谢他救命之情。若没有他，她怕走不了这么远。但她不能再麻烦他了。若没有她和女儿的羁绊，怕他早已到了家乡，与家人团聚。她虽与家人离分，但还是愿天下人一家人团聚有时。最后二人依依惜别。

    钟祥云走后，女子回到这几天租的小院，在屋子里她搬东西时发现他留下的一个空箱子。她发现有些沉重，打开检查才知是一袋银币，还有一封信。说他已为这里缴了十年的租金，她安心住下好了。这些银币可做生活之资。她不要推辞，因为孩子还小，以照顾她为先。她是他的妹妹，有责任照顾她。她也不要嫌少，因为他还有长路要走，只能暂时留这么多了。日后他还会安排接济，她不要担心。他们千里同行，他早已视她如亲人。然后又絮絮叨叨，嘱咐她提防小人，不要轻信，出门要小心行事。看着看着，女子眼角有些温润了。

    女孩知道，女子应该是她的母亲。可是有成人意识的她，觉得她太年轻了，心中有些抗拒。

    岁月倏忽而过，婴儿两岁多了，女子唤她小叶子。这天，小院迎来了一家人，就是钟祥云带了妻子和一双儿女来了。钟祥云让两个孩子唤女子姑姑，唤小叶子妹妹。他们两个比小叶子大两岁，对她很是照顾。尤其是男孩子，还跟她说，一定要她记住他的名字，他的妹妹叫钟灵秀，他叫钟灵毓。小叶子好奇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已记住她的名字了，若她记不住他的，他是不是很吃亏？然后小叶子就歪头答应了。可是这似乎起了反作用，小叶子隔一段时间就抱歉地告诉他，她忘了他名字了。于是他又不厌其烦告诉她一回。

    她望着他们，觉得小孩子的友谊很搞笑，可是小叶子也是她呀，她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她好长时间好像真的把他忘了。

    那位女子，也就是她的母亲，偶然发现两个孩子画画天赋不错，就潜心培养他们。可是女孩子学得倒用心，男孩子有些贪玩，总是借故溜出去，带小叶子出去玩耍。

    有一回，他们碰到一群孩子，说小叶子是没爹的孩子。然后钟灵毓就生气，和他们打架，还说小叶子自是有父亲的，不仅有父亲，还有舅父。她父亲不在这里，但是舅父在，就是他的父亲。而且她还有哥哥在，就是他，他不允许他们欺负她！

    他们人多，钟灵毓吃了亏，带伤回家，父亲还夸他，说他仗义执言，维护正义，是一个小男子汉。

    钟灵毓与那群男孩子打了几次架，他们倒也服了他，认他做大王。可是大王必须有王后的，他们就让小叶子做王后。钟灵毓有些为难，说小叶子是他的妹妹，哪有娶妹妹的呀。有一个男孩说，他只是她的表哥，表哥是可以娶表妹的。他们这里只讲究同姓不婚。钟灵毓很高兴，还从山上采了野菊编成花环给小叶子做王冠。

    他们一家人这一次待了几个月，待天气渐冷时才返回了。钟灵毓为了小叶子记住他，还用心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临走前还写好了郑重交给她，说她要忘了就看看。

    他们一共来了三次，每次都待上几个月。钟灵秀进步很快，可钟灵毓还是不肯用功。小叶子的母亲就困住小叶子一起学习，他才老实了些。第三年他们走得早了些，刚立秋就打算离开，说是两个孩子要上学，须提早做些准备。

    可是钟灵毓不肯，说一定要等两天。他不知对父亲说了什么，然后钟祥云竟然同意了。那两天这小子躲在屋里不知干些什么。闹得小叶子也有些生气，跟母亲说哥哥不喜欢她了，她也不想理他了。

    两天很快过去了，两家人告别，钟灵毓又拉着小叶子的手千叮万嘱，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小叶子就对他发誓，一定会记住他。他逼问她，要是忘了怎么办？小叶子想想，说，要是忘了，她就不做小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