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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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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圈被张寡妇从树上骂了下来。

    张寡妇骂人可是有一套的,凭着她那张恶毒的嘴,使得村里觊觎她的男人望而却步,从而保持了门前一片祥瑞,没有是是非非。张寡妇本来带着一儿子过日子,前年儿子娶了媳妇另住,剩下她一个老婆子独居,住在另一个庄子上,平时很少走到秦树保家这里,今天她去邻村走亲戚,路过秦树保家构树底下,不料被天降甘霖袭到。张寡妇怒不可遏,连嚼带骂把小圈从树上骂了下来。实话实说,如果不是好骂人,张寡妇还是挺不错的一个中年妇女,人心不算坏,从不主动攻击算计别人,只有在遭受别人非礼或者其它有损颜面的袭扰时,她才像一只孔雀,愤怒地展开尾屏,拼命地维护自己的尊严。她并不是一个丑人,年轻时就是一个美人,人生过半之后依然风韵犹存,即使在三年自然灾害那样缺吃少穿营养不良的年成,张寡妇也是一脸的富态相,躯体丰盈,皮肤白皙。在穿着上,张寡妇是天生的模特气质,无论是什么衣服,到了她身上,都会大放异彩,那些粗布衣服,补丁摞着补丁,却被她的气韵赋予了神奇的美感和生命。她即使套着一双自己做的布鞋,也能走出万种风情的步子。张寡妇的男人和秦树保一样,从前是国军,只不过他后来还是国军,因为他随蒋某人去了宝岛台湾,从此天涯两隔,音断信杳,虽然张寡妇男人一去没有信影,但还不能就此判定张寡妇男人的死活,秦桥村的人可不管这个,都把张寡妇当作了寡妇,张寡妇自己也默认了这个称呼。

    秦树保也被张寡妇那无与伦比的高亢的如同唱歌般好听的叫骂声吸引了出来。

    张寡妇捏着落上尿液的衣领,正在数落小圈,一见了秦树保,因为气恼而扭曲的脸立刻舒展开来,眼睛里的怒火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春水一般的神色。秦树保傻呆呆的像个木鸡,根本看不出张寡妇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可是鬼精的小圈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张寡妇放缓了语气问秦树保,这是你孙子吧?这孩子怎么爬树上上厕所呢,真是闻所未闻。你看看我这衣服,脏了。你说怎么办?小圈不等秦树保说话,跳过来说,奶奶,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张寡妇嗔道,小兔崽子,谁是你奶奶,我有那么老吗?小圈说,可你也不能说我我是我爹的孙子吧,我是我爹的儿子,干儿子。张寡妇恍然大悟,说你就是那个小圈!我把这茬给忘了,秦树保,你这儿子都成了村里的祸害了,你这个英雄人物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的?秦树保挺直了胸膛,对张寡妇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放心,这孩子将来绝不是等闲之辈。他现在还小,做一些出格的事也有情可原。我向你道歉,下次保证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说完,秦树保突然收拢双脚,啪,来一个标准的立正,并且把右手掌举到耳边,他的胳膊,手臂和头,组成了一个漂亮的三角形。张寡妇见秦树保如此郑重其事地给自己行军礼,被逗乐了,张寡妇仔细看了看秦树保的脸,发现这张脸除了瞎了一只眼睛以外,竟然那么完美,阳刚,眉如剑,眼似铜铃,刚刚冒出来的胡子茬在向人昭示着男性的旺盛精力。张寡妇久违男人的抚爱,这么多年来出于伦理道德对女人的约束,她总是刻意地回避着村里的男人,实质上张寡妇也是人,是一个健康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没有那方面的渴望呢?所以张寡妇看到秦树保那男人味十足的脸,一时间竟然心猿意马起来。张寡妇不是不认识秦树保,在她的眼里,秦树保除了瞎了一只眼睛,其它指标都超过村里所有的男人,但是张寡妇跟秦树保没有什么交集,她和秦树保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一次河工上。那是县里组织的一次水利工程大会战。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虽然生活条件艰苦,物质匮乏,但是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全国人民一条心,敢教日月换新天,人民群众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斗志昂扬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大潮中,兴修水利就是当时十分紧迫也是非常重要的基础建设,农民每年都要在农闲时出差扒河。在扒河工地上,你可以看到这样壮观的景象:绵延数公里甚至更长的工地上,红旗招展,气氛热烈,密密麻麻的民工,浑身涂满烂泥,踩着湿滑泥泞的泥土,嘴里喊着号子,抬着沉重的泥巴,向坡顶移动,到了坡顶倒掉布兜里的泥,立刻转身返回坡底。人群如潮,一浪一浪向前涌动,又像大海退潮般退回,但更多的时候是往上行和往下走的人形成交错状态,就像水流的漩涡。张寡妇家没有劳力,只能自己出工到来挖河,人们都不愿意和她配成搭档。原因当然不是歧视张寡妇是一个女人,而是因为每个生产队都是把任务划到个人的,属于你的那个土方啥时候干完啥时候结束,张寡妇劲头小,每次抬不了多少泥土,当然会延误工期,大家都想早日完成任务,所以没有人愿意和张寡妇同抬一个担子。张寡妇没办法只能自己一个人挑,刚开始平地的时候还可以,等河道越挖越深,坡也越来越陡的时候,张寡妇一个人就不容易了,虽然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担着一担沉甸甸的泥土爬上坡顶。有一次她没爬上几米,脚下一滑,连人带挑子滚了下来,正好滚到秦树保的脚边。秦树保把铁叉往地上一戳,拉起泥猴子一样的张寡妇,他原本以为张寡妇是一个弱小的男子,等摸到张寡妇宣腾腾的胳膊时,一种异样的感觉闪电般窜遍秦树保的身体。秦树保红着脸说,你怎么一个人挑,没有搭档吗?张寡妇说我男人跑台湾去了,我家没劳力。虽然张寡妇没有明说自己的男人到底为什么去了台湾,秦树保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知道村里有一个国军逃亡祖国宝岛,但他不知道这个国军的老婆长啥样,叫什么名字,张寡妇一说自己的男人跑台湾了,那明显就是指那个国军。秦树保说正好,我也是独身一人,我们一起干吧。秦树保撇下已经搭伙几日的两个本庄的人——昌兵和二麻,和张寡妇组成一个单元,干了起来。秦树保把蛇皮袋制作的布兜展开铺到地上,装好满满当当一布兜泥,把扁担插进布兜的带子中间,一直把布兜系子拉到自己的面前(如此一来重量便全部落在自己的肩上),才让张寡妇手执扁担的一端,放在肩上,秦树保半蹲下来,把扁担压上肩头,喊了一声起,便抬起了布兜。张寡妇那头几乎感受不到重压,她在秦树保的强力推动下,自动往上坡走。

    到了开饭的时候,民工端着碗随便往地上一蹲或者直接坐在泥地上,就吃起来了。碗里是小糙米做的米饭,里面的稻壳子,草种子,沙粒子与米粒子裹挟掺杂在一起,可是他们却吃得美味香甜,狼吞虎咽的。平时在家里哪里能吃到这样充足的粮食呀,秦桥大队没有水田,不种水稻,他们甚至都没怎么吃过米饭,他们吃的最多的是玉米和山芋。工地有时候还能吃到肉,油乎乎香喷喷的大肥肉。每人只能分到两三块,其余的都是萝卜。秦树保把仅有的的两块肉夹给张寡妇,张寡妇又把肉夹回给秦树保,两个人的举动惹得近旁边的人投来惊异的目光,秦树保才停止继续夹肉的行为。吃过饭,秦树保边摸起扁担布兜和叉边悄悄地对张寡妇说,我知道你是因为肉不够多,才不吃的。晚饭的时候我让你吃个够,保证你尽吃肉了。张寡妇不信,说瓷盆里一多半都是大萝卜,一圈人都在伸筷子,你如何能做到夹的全是肉?秦树保说,我自有妙法。

    又是一个下午的奋战。民工们为了给自己打气,自发组织劳动竞赛,把挖河工地当作竞技场,个个都跟猛虎下山一样,气势如虹。河堤上树立着醒目的毛主席语录: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红底白字的口号牌像无声的冲锋号,号召着人民群众奋不顾身地投入战天斗地的水利工程大会战。那个时候我们虽然缺吃少穿,肚里都填不饱,但是精神上非常富有,饱满,我们站在道义的制高点,指点寰宇,睥睨天下,我们吃着最差的饭,干着世界上最伟大崇高的事!人人都有一种当家做主的喜悦感,个个胸中都激荡着为国为民的豪迈情!天黑了下来,工棚里飘出来饭菜的香味,队长一声令下,大家停止工作,收拾好工具,聚拢到各个工棚旁准备吃晚饭。工棚里只有灶台上点了一盏煤油灯,灶底的火苗发出的光亮无法驱走全部的黑暗,大家在昏暗的棚子里围坐着。工棚的外面也坐满了人。半月当空,星辉闪烁,清冷的空气使人们的汗水冷却下来,被汗水湿透的内衣贴在皮肤上,格外地凉。

    大瓷盆端上来了,冒着热气,秦树保挨着张寡妇坐着,不住地往张寡妇碗里夹菜,张寡妇把秦树保夹给她的菜转运到嘴里,一嚼果然都是肉,没有一块是萝卜。张寡妇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张寡妇心里纳闷,肥肉和萝卜都是白花花的颜色,原已很难分辨,现在外面只有远处的杆子上挂着一盏马灯,它的光线到达秦树保他们吃饭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此昏暗的光线下,秦树保用的是什么法子准确无误地夹到猪肉的呢?他们两个总是吃肉,有的人就抱怨说,今晚怎么连一块肉也没有呢?喂,兄弟,你吃到肉没有?“没吃到呢,我也在奇怪,我怎么尽夹到萝卜!难道今晚伙夫忘记放肉啦,可是萝卜上明明有肉味呀!”张寡妇觉得有些不过意,但是也没法说出来,秦树保听了偷着乐。吃过晚饭,张寡妇偷偷地问秦树保,你可以告诉我吗?秦树保说告诉你什么?张寡妇说,黑灯瞎火的,你为什么夹菜能一夹一个准,全夹到猪肉?秦树保说,天机不可泄露。秦树保不说,张寡妇更觉神秘,心里急得痒痒的想知道,秦树保就是不说。他们在一起搭档了两天,周围的人流言四起,歇息的当儿,吃饭的时候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时而传来一阵哄笑。在这样的氛围里,张寡妇感受到了舌头底下压死人的道理,好在工程也接近尾声,张寡妇果断地取回自己的布兜和扁担,又开始了独自挑土作业。后来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张寡妇看着眼前的秦树保,想起在工地上秦树保帮她扒河抬土的事,心里一阵热乎乎的,就把小圈尿她一身的事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候天色已晚,夕阳在地平线上快要沉没了,金黄色的余晖把树木,草屋涂得光灿灿的,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张寡妇没有要走的意思,在那里没话找话,磨磨蹭蹭。秦树保是个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也不知道留张寡妇进屋吃个晚饭。小圈聪明,小圈对张寡妇说,阿姨,要不你就在我家吃晚饭吧,算是我们给你赔不是。说完就拉住他爹的褂襟子顿了顿。秦树保这才说,对对对,大妹子要是不嫌寒碜,就在我家吃晚饭。随茶便饭的吃点再回去。张寡妇犹豫了一下,看样子是在考虑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小圈上去拉住张寡妇的手就往院子里拽,张寡妇只好顺从。秦树保从鸡窝里攥出两个鸡蛋,又抓了几把玉米面,将鸡蛋打破倒进玉米面,再舀点水加进去和了,最后撒上葱花,回头跟张寡妇说,这是今晚一道硬菜,清蒸鸡蛋。张寡妇说我又不是贵客,别这么破费,随便吃点就行了。关键是你这个硬菜是谁发明的,我头一次见到。

    不一会儿,晚饭做好了,除了蒸鸡蛋,还炒了一个豆角,秦树保从三条腿的碗厨里拿出来半瓶子酒,发现家里碗不够用了——平常用来盛饭的碗今天被挪用为菜碗了。小圈说,爹,阿姨,我有办法,我去找二麻叔叔家借一个碗。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小圈说完就出去了,走时还没忘记把门给关好了。秦树保惭愧地说,大妹子,让你见笑了,你看我把日子过成了啥样!张寡妇莞尔一笑说,秦大哥,谁家还不是一样?没有哪家是富裕的,你家唯一不如别人的,就是屋里少个人。秦树保把头一低不说话了。张寡妇突然想起在扒河工地上吃菜的事,她忍不住问道,大哥,在扒河工地的时候,你怎么能在没有灯亮的情况下夹到猪肉的?别人为什么夹不到?秦树保噗嗤一笑说,都多长时间了,你还记着问这个?张寡妇说,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只是我不方便来找你问。怕别人说闲话,也怕你笑话我幼稚。今天这不是因为小圈,才在你家吃饭,顺便问问。秦树保说,秘诀在于使用筷子的功夫。张寡妇说,筷子谁不会使呢?秦树保说,使和使不一样,别人是夹起来就往嘴里送,我是夹住一块菜手上暗自用力,使劲夹,如果菜被夹断了,就是萝卜,夹不断的就是猪肉。所以我总是夹到猪肉。张寡妇听了笑得前仰后合,直夸秦树保鬼点子多,怪不得经过枪林弹雨,只伤到只眼睛,没有战死沙场。

    秦树保说你别抬举我了,小圈怎么借个碗借到现在?张寡妇说也许二麻家没有碗,他又去别人家借了。你们这个庄子他最熟悉了,没事的。秦树保说我出去瞧瞧。

    秦树保站起来走过去拉门,门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被拉开,再拉还是拉不开。秦树保把眼睛贴近门缝往外看,门外面的钌铞儿被锁上了,小圈不知去向。秦树保当时就傻在那里了。张寡妇过来问怎么回事,秦树保一脸的懵圈,告诉张寡妇,我们上了小圈的当了,今晚你走不了了。小圈的意图很清楚,我是他爹,他是想让你做他的娘。今晚我斗胆问一句,我想和你过日子,你是什么意见?我脸皮薄,之前我是不敢提这事,怕被你骂。现在事情成了这样,这事明个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我也豁出去了,干脆我们假戏真做,在一起吧!张寡妇红着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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