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苦孩子

    秦明原本不叫秦明，秦明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娘，没有名字。

    秦明没有名字，秦桥村的人就给他起一个小名，叫小圈，圈音卷，猪圈的圈。村人为什么给秦明起这么一个古怪而又带有戏谑意味的小名？因为发现秦明的地点是在猪圈里，秦明依偎在一头老母猪的瘪瘦软和的肚皮上，靠着母猪的温暖的体温取暖，母猪怀着一种天生的母性的爱，没有起身走开拒绝秦明的求助，也没有发出任何不友好的叫声来惊吓孩子，母猪静静地躺在它的圈里，用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微暖的热量，给秦明带来生的希望。

    猪圈是许二麻家的，猪当然也是许二麻家的。许二麻早晨起来，一家人围着桌子吹了一顿干野菜加玉米的菜粥，都没怎么吃饱，菜粥没有了，许二麻对媳妇和孩子们说，反正这天寒地冻的，也没有什么活干，不要出体力，你们吃完了去床上坐着吧，我去弄点猪食喂猪。媳妇说，人都没吃的，拿什么喂猪？许二麻说，这刷锅水掺一些芋叶，这样的年成对于猪来说已经是美味了。

    猪圈的顶棚上和地上落着厚厚的一层白霜。许二麻端着猪食盆来到门前的猪圈，他的手裸露在刺骨的冷气中，又疼又麻。往常这个时候，猪已经急不可耐地站在圈门外用猪所特有的嘶吼声要食吃了，今天的猪没有出来冲着他发表抗议，而是躺在满是尘土和细碎麦秸的圈里，一动不动。许二麻心说，猪许是饿晕了吧？许二麻放在猪食盆，猫着腰试图钻进低矮的圈里察看一下猪的情况，为什么不出来迎接自己的早餐。许二麻一条腿在圈里，一条腿在圈外，弓着的腰顶在圈门上方的门过梁，头探进了圈内，猪圈里的味道可不是好闻的，许二麻被熏的一皱眉，眼睛本能地眯了起来，当他意识到母猪的肚子上趴着一个只穿着一件破旧单衣的男孩时，眯着的眼睛像是被马蜂蛰了似的突然睁得溜圆，许二麻惊得好悬没跟着趴在母猪身上。许二麻抖着手掐起孩子抱在怀里，觉得孩子还热乎着，眼睛闭着，呼吸均匀，还在睡呢。

    许二麻赶紧把男孩抱回家，跑进堂屋，来到床边，撩开脏兮兮的破被子，把孩子盖了起来。由于事发突然，许二麻动作又麻利迅速，全家人都还在惊讶中没有回过神来，都表情呆滞地望着许二麻和被窝里的那个小脑袋。

    许二麻捡了一个男孩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大家都过来瞧瞧这个跟着母猪在猪圈里过夜的大难不死的孩子。许二麻说，我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孩子，我是无力独自收养这个孩子了，大家看看怎么办，是不是我们庄上所有人家轮流抚养这孩子，一家十天也好，半月也罢，就这样循环着带回去，给口吃的，能帮他带成人，就是我们大伙儿的功德。大家点头表示同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大家生活水平都差不多，都是在贫穷线上挣扎，谁家里也没有余粮可养活多出来的一张嘴。有人看这孩子平头正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怕人，就问他，孩子，你家是哪里的，你爹妈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在猪圈里呢？这孩子刚刚才会冒话，一句话要断开几次表达，说的话还不是此地口音，费了好大劲，大家才依稀明白他是跟他爹过来的，他爹把他抱进猪圈，让他趴在猪身上不要乱动，就出去找吃的了，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大伙儿的眼睛都湿润了，多懂事的孩子！赶上这样的连续大灾之年，有多少人背井离乡出去讨饭求生，又有多少人被饥饿击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这样的例子其实许二麻这个村子也有，只是秦桥村这里的土地肥沃，自古以来都比别的地方多收个三五斗，所以出门逃荒的人比较少，即使这样，村里的大树小树叶子都被人撸没了，地里的野菜也被人挖的几乎绝迹了，处于露头就被挖的境地，有几回村民因为争挖同一棵野菜，互不相让而动起手来，他们举着被土地磨得发亮的小镰刀，发狠要砍向对方的脑袋，但最终都没有勇气或者觉得没有必要砍下去，一棵野菜就那么几茎瘦弱的叶柄，无论放到谁的篮子里也不可能发挥出多大的效用——它既救不了快饿死的人，也无法给饥肠辘辘的人充饥——它实在是太小了！

    许二麻说，狗都得有个名儿，这孩子也说不清他叫什么名字，我们谁给他起个名字呢？一个穿着细花棉袄的妇女说，这孩子是在猪圈里发现的，就叫他小圈得了。

    对，小圈这个名字好听，就叫小圈。

    好听个屁，一听就闻到猪屎味！

    你别说猪屎牛屎的，这个孩子命运多舛，需要起一个贱名来拉一拉，我们庄上不是还有叫小婊子的？

    有道理，名字贱点好，能保一生平安。

    大家七嘴八舌挣了半晌，最后定下来，孩子就叫小圈。

    名字起好了，接下来开始研究如何轮流抚养这个问题。许二麻说，先从我这里开始，小圈先在我家住十天，我们家有口吃的，就有小圈一口。往后就从庄子最东头一家向西排，家家不落，户户不脱，轮到谁家也不能装孬，都要挺起腰杆，硬硬实实地把小圈接回家。

    大伙儿没有人表示反对。

    小圈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满是委屈，但是小圈没有哭啼蹄蹄，小圈很快就适应并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小圈开始了吃百家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