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渡风波
“天灾人祸,事情过去那么久,你让大人如何替你讨回公道?”一行挡在二人面前。
“说是天灾,却起于人祸。宋校尉可听过一句话?襄王屋舍百十千,治下百姓无寸瓦。吴莽二山草木尽,换得王爷烧火薪。”
襄王封王之后,陛下就将我们这一带全部给他作为封地,自他到来,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大兴土木,将自己的王府建的堪比四五城的王宫。我们这里盛产一种楠木,生长极慢,但木质坚硬,自带光华,另有清香,百年不散,是极好的材料。
襄王闻风而至,下令将生长有楠木的树林据为己有,只有他能砍伐,平头百姓谁摘片叶子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他令下人将周边山上的木材砍伐一空,以供匠人挑选出上好的,精致到连花纹都自然优美的木材,建造他的王府、家具。
没几年,这一带的山上从郁郁葱葱变成了癞头,最后彻底成了秃子。恰逢那几年雨水多,山上的泥土砂石没了遮盖,不断被冲刷下来。最终都汇进谷渡河。
这一切的源头都从这开始。
那杀人屠村的潘知县本就是王爷手下的一条狗。又是汛情,又是时疫,都发生在王爷到封地。
他怕事情传到四五城那位耳里,也为了自己的名声,想要掩盖一切证据,才有了后来的火烧宗祠。
我们的乡人死的太冤,这么多条人命在此地盘桓不去,就是等着能有一天,老天开开眼,能看到我们这些人的悲苦。大人被风雨留在此处,又救下村长和狗蛋,想必也是天意,求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四个人,有老有幼,齐刷刷跪下,八只眼睛皆有泪光,有不甘,有仇恨,更有灼人的期盼。宋钰一时无法作答。
他不是不动容,不是不想帮。可一来他除去卫国公的小王爷这个身份,只是个六品校尉,他的父亲此刻危在旦夕,只等着他争分夺秒的找到解药,才有希望。二来,这几人话里真假参半,不能尽信,不可不防。
这天气是巧合,可后面发生的一切不是。
先是被斩断的麻绳,再是空无一人的村落,只留下一对孤寡爷孙被困,最后顺理成章的到山上避难。
巧合多了,就必然是人刻意的安排。
“若是放火屠村,为何会放任你们活下来?”
“这也是天意吧,老天不想让我们这些人悄无声息的死去。”老汉跪久了,身体就有些摇摇晃晃,但他还是推开大虎伸过来的手,走到宋钰面前。
“我们这些人,原本是第一批感染时疫的,我们不懂传染,只觉得这个病像发烧一样,一家里有一个如此,不久后,整家人都会如此,就像王员外一家一样,为了不祸害家里其他人,我们几个带着这些人住到这个山洞。
病症轻些得照顾卧床不起的,壮年的顾惜着老人孩子,都想着生死由命吧,好歹保全山下的人。
山下的人不敢上来,山上的人也不敢下山,只有村子里的傻子大憨隔一段时日给我们送些吃的。
杨老弟是我们村里的土郎中,他自己也染了症状,只是症状轻微些。
于是就死马当活马医,山上有什么药材,就煎些来喝,也顺带分些给村民们。
也不知用对了哪一种,过了十天半个月,年纪轻些的症状竟都慢慢好了,那几个几个年纪大的,虽然还是病殃殃的,可也恢复了很多。
山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食物送来,我们只能自力更生。
好在,这山上野菜野果,野兔野猪都有。我们打猎采摘,勉强也能饱腹。
等那几个好的慢的也痊愈了,大家伙商议了一下,决定第二天就下山去。
没想到这天夜里,山下起了整片的火光。等我们赶到山脚,刚好一队带刀的军爷经过,领头的正是潘知县手下。
我听他们说,潘知县下令将村子里的人都烧了。
反正都要死,不能再传到临县去,更不能让上头知道。
否则,襄王爷怪罪下来,谁都担不起。
我们活了,他们死了,全死了。可原本,是可以活的啊!
那晚上凄厉的叫声响了一夜,我们在山脚都听见了,可是我懦弱啊!看到那些带刀的官爷,我身为一村之长,却第一个怕死,是我拦着他们不去救!眼睁睁看着整村的被烧死!是我啊!”
回忆起那段经历,老汉捶胸痛哭。大虎二虎流泪不止。
“因由他起,果却要我们这些百姓拿命来担。这公平吗?”二虎一直没有说话,一开口,便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我们的船在哪
谷渡河上猖獗的水寇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当年的事你们可有证据”
宋钰的三个问题一个一个抛出来的时候,老汉和大小虎都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二虎开口:“船被我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随时可以还给你们。
我们只劫官船,不欺农商,不伤人性命,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我们何必行这勾当他们都是被我逼着干事的,只要大人肯为我们讨回公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大人不要为难其他人。
当年的事我们确实没有证据,即使有也被那场大火烧没了。但是,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人证。襄王府阆苑琼楼就是证据。谷渡河两岸光秃秃的座座山尸就是证据。贵人睁眼,就能看见,无需我们多加赘述。”
“二虎,你别瞎说!大人,都是我带的头,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大虎见二虎将所有事都揽下,急忙站出来阻止。
“傻孩子,七年之前,你们才多大大人怎会信你们二人的话”老汉将狗蛋推倒大虎怀里,正了正衣襟,又重新跪下。“我是村长,这一切是我主导的,我愿随大人同去,只要能讨一个公道,我愿以死谢罪。”
老汉将头磕的咚咚作响。
“我们少爷有要事在身,实在耽搁不得,你们村的事少爷不会不管,需得等我们办完要事。”流云将老汉扶起。
“大人可是要去恒城?”
“竟敢乱翻大人的行李,简直胆大包天!”流云怒喝。
“大人,不怪吴伯,是我干的,我们只是想弄清楚大人的身份。”大虎急忙跪下。
“大人是卫国公之子,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
大虎,你先带狗蛋和二虎下山去吧。”吴老汉复又向宋钰行礼,“老汉我祖祖辈辈以捕鱼为生,和这谷渡河打了几辈子交道。别看老汉腿脚不好使,掌船却是一把好手。大人若是信得过老汉,风浪再大,我也能将诸位大人平安送去恒城。”
众人一阵惊喜,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很久,不知四五城里老王爷情况如何了,若是真如老汉所说,他可以在这样的天气将他们送去恒诚,或许还来得及。
“少爷,这几人又是下药,又是偷船,可信吗”
宋钰沉吟片刻,最终下了决心,“那就麻烦老人家。一行,跟着他们去取船,我们即刻出发。”
一行领命跟着大小虎又投入暴雨中,老汉见宋钰答应下来,心下放松,脸上的然苦化去一半。“老人家就是江里浪人吴成吧”
“大人好眼力。”
“传闻吴成是谷渡河河主,没有渡不过去的风浪。老人家既然信我不会对你们坐视不理,那我也信老人家一回,这一路,就托付给你了。”
“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