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不识
安置好吴掌柜,胡卿卿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酒劲上头,胡卿卿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端,她甩甩头,勉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砰,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她禁不住鼻子一酸,随后剧痛,直痛得她站立不住,捂着鼻子蹲下来。一时间,眼泪混着鼻血,好不狼狈。
这一痛倒是让她清醒了几分,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长靴,一抬头,撞进一双黢黑的眸子里。
哦吼,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遇见两位故人!
“宋子由!”一开口,嘴里一股腥味。
深夜,脚步虚浮,下半张脸血迹斑斑,鲜血又将她白森森的牙染上了诡异的红,胡卿卿肯定不知道,她这么一笑会吓死多少人。
至少宋钰身旁的流云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宋钰依然面无表情,这世上敢叫他宋子由的人不多。
眼前这个男子脏的看不清楚原貌,身量较矮小,只那双眼睛打量人的时候微微眯着,像极了两轮弯月,睫毛很长,却遮不住眼里的星河。
宋钰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可这人他又确是第一次见。
“什么人”流云上前喝问。
什么人胡卿卿歪着脑袋似是遇上了难题。她该怎么介绍自己?一袭冤魂?那恐怕真的会被绑起来烧死吧?
胡卿卿是死过一次的人,那滋味她不想再尝试一次。
“鄙人胡卿卿,胡太傅之女。”她抱拳行了个拱手礼,这句话她为了不露马脚,私底下背诵了不下千次,如今说起来倒是顺口的很。
这个怪里怪气的回答着实惊了二人。
坊间早有传闻,胡家有二女,嫡女胡卿卿是太傅夫人所生,自小体弱,养在深闺人不识。
庶女胡月萍嫁了齐国公庶子,已不在四五城。
胡卿卿?那就是胡家那个嫡女了。可怎会有女子言行举止如此无状又是做男子打扮,又是夜深酒醉游荡的。
宋钰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又是胡家,总有一天,他定要将胡家连根拔起!
二人绕过胡卿卿就要走,却被胡卿卿一把扯住“子由留步!”
谁会搭理一个醉鬼?可这个醉鬼偏偏没有自觉,见二人脚步不停,又凑上前去:“哎,宋子由,你去哪儿啊?”
去哪儿犯得着和你一个醉鬼说?
“宋子由?宋子由你慢着点,我跟不上你了!”
谁要你跟着了?
主仆二人越走越快。
“宋子由,恭喜你啊!还有谢谢你!”
三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身后那人跟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住了脚步。
流云暗暗吁了口气,少爷何时被人这么闹腾过?
倒,也不是没有。
“子由,你文章做的这般好,为何不去参加科考,你若去了,三甲中定有你一个!”
那人自小极好读书,可又因为家贫,点不起油灯,便时常对着月光读书,日子一久,患了眼疾,离得近的才看得清,远了就一团迷糊。
他看人的时候时常眯着眼睛,据说这样看得清楚些。
他其实想告诉对方,他根本不需要参加科考。
他是卫国公世子,将来的卫国公,那是一品的官衔。
而他李长枫哪怕中了状元也最多被封个六品,站对了队伍,可能会被提携。
但寒门学子,无依无靠,做到三品也就到头了。混的不好,止步六品甚至降为七品也不是没有的。
面对着那双眯缝着的眼睛,他竟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可能是那双眼睛太亮,里面的希翼太浓稠,让他实在说不出这么赤裸裸的现实吧。
那个人,太聪明,又太单纯。否则怎么会放着大好前程,一腔热血的去死?
不是不救他,是救不了!
不是打家劫舍,不是杀人放火,那是通敌叛国!谁沾染上谁九族不保!
老王爷以死相逼,守在房门外,扬言若是他敢出去就先从他身上踩过去。
宋钰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对那个位置看的重。他得国公府庇护多年,有什么资格拿府上一百三十二条性命作陪?
胡清河这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
往来书信,西蛮人口供,甚至李长枫的婶婶都被人带到四五城,亲人举报,此人早就心怀鬼胎,举止可疑,那是压死李长枫的最后一根稻草。
证据链完整,设计的天衣无缝,纵是李长枫从头到尾不肯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是高位者一贯的处理方式。
宋钰其实看过卷宗,许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许是自觉无懈可击,总之他很轻易的看到了。
那几封书信上的的确确是李长枫的笔迹,若不是与李长枫相识一场,连他自己都要被这冗长的卷宗说服了。
状元?状元又能怎么样,四五城三年就能出一个状元。
宋钰第一次觉得若是没有卫国公,没有国公府,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他得到的尊重和荣耀不过是因为他是宋世子。
皇权之下,人人皆尘土,皆草木。他当初听了李长枫的话,去参加了科举,金銮殿上,李长枫是状元,而他被皇帝亲自点了探花。
如今他是宋校尉,虽只是从六品的官职,却是他自己挣来的实实在在的功名。
“跟着她。”
“是!”
流云领命而去。
夜深天微凉,四五城是没有宵禁的,但此时整座城也陷入了昏睡。变得静谧而安宁。那些黑暗中滋长的罪恶,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拼命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