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下长谈,长叹
马车抵达接近内城的驿站,谢斜和王忠嗣走下,发现这四周的守备更加森严。
一队队巡卒穿梭,四周不见其他外人。
粗略估算,至少安排了四五百人看守。
这是想杜绝和外面接触,实施软禁
还是想防止他们逃出长安
“感受到了吗?”进入驿站住下后,王忠嗣苦笑着说道。
“感受到了。”谢斜站在窗口,观察街道路线:“想必现在大臣们蠢蠢欲动吧,节帅,你说这驿站里有多少探子”
“应该全是,太子和哥奴肯定安插了人手。”王忠嗣倒满一杯茶,从手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谢斜挑眉:“那婢女给你的太子的人”
“没错,纸上说我必须咬定和太子没有关系才可保全性命。”
“还让我在关键时刻,舍弃你。”
谢斜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你不气”
王忠嗣讶异。
谢斜全家投靠太子,惨遭舍弃。
如今再次被舍弃,竟没有一丝波澜。
回想起谢斜说过与太子誓不两立,王忠嗣大概知道了缘由,安慰道:“安心,哪怕我出事,也会保全你回到陇右。”
“我自是相信节帅的。”谢斜觉得希望渺茫。
不是他的希望渺茫,而是王忠嗣。
历史再一次重演,天宝六年,执掌四镇节度使的王忠嗣,因右相李林甫和安禄山“欲奉太子”诬陷,被贬为一地太守,复年再贬,同年暴毙身亡。
谢斜的出现,没有改变历史大势,滚滚洪楼涌来,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微弱。
“我下去去走走。”
他独自一人走到驿站门口。
心里清楚功高震主的王忠嗣必然会被夺兵权。
自己能做的,只有争取让王忠嗣保留陇右节度使位置,否则一个月的辛苦几乎白费。
“谢将军,圣人有令,禁止你与节帅出驿站。”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驿站外,郭千里小跑着凑到跟前,动作粗犷探出大脑袋。
“好,我这就回去。”谢斜转身要回。
“诶,等等。”郭千里却叫住了他,打了个酒嗝,道:“谢将军不是想听听李太白写给我的诗吗?我念给你哈,将军少年出武威,入掌账银台护紫薇……别走啊谢将军!”
郭千里边追,边低头看着纸上诗句:“畴昔雄豪如梦里,相逢且欲醉春晖,诗名为赠郭将军!!”
谢斜身形已登梯上楼,他冲着背影大喊道:“记得啊!一定要记得!”
什么奇葩…
我有说过要听诗了吗?
谢斜无力吐槽,回到房间里静静打坐修炼四象图。
入夜。
他吹灭烛灯,轻轻推开窗户,身形宛若轻燕落在地上,躲开了巡卒目光,在月色下屋顶跳动…
一个小时后。
谢斜落入一处宅院,脚将沾地,四周风声骤起,浮现十几道身形。
“刀雀拜见楼主!”
众人单膝下跪,目光尊崇。
赫然是鹰楼成员带人前来觐见。
“做得不错,带我去见颜真卿。”
“诺!”
这些鹰楼成员在长安已初有成效,打探了不少重要消息。
唯一缺点是。
他们的穿着和用度,显得十分穷酸节俭。
为颜真卿安排居住的地方,竟是长安城一处破败小院,每日吃喝还需颜家自行掏钱…
不怪鹰楼成员不大方,而是谢斜没给钱。
稀薄月光洒在院中,小院寂静,一盏烛光照亮大通铺,颜真卿父子四人蹲在院内,身边站着一位鹰楼成员贴身保护。
“来了。”
院门打开。
颜真卿和颜如玉目光如炬,看着那身穿黑袍,身材和样貌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少年身形,神情微微错愕。
短短数月未见。
谢斜变化如此之大。
“谢斜…”颜真卿想起身,却双腿发麻,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谢斜眼疾手快搀扶,柔声道:“怎么不进屋坐着,外面多冷。”
“没事。”颜真卿嘴唇蠕动,其实想说屋内没凳子可坐。
“先跟我进屋,我有事要说。”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斜选择先谈正事。
屋内大通铺。
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而坐,相对无言。
半晌过后,谢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与节帅刚踏入长安,便被金吾卫软禁在驿站,今夜是偷跑出来的。”
“太冒险了。”颜真卿摇摇头:“哥奴陷害王节帅‘交构东宫’,这种时候你们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其实,你们不该回来。”
这句话说得很违心,违背了君臣之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为臣该有的态度。
但颜真卿已说不出这种话,滚烫热血变得冰冷,对那一位失去了最后一丝期望。
他待在这间小院,与家人朝夕相处,听着鹰楼成员讲述外面的通缉令,官府告示上对他的冤枉栽赃…
心越来越冷,甚至衍生出交构东宫挺好的想法!
再立新君,推翻昏君!
“我和节帅必须回来。”谢斜的想法不同:“王节帅忠心为国,不可能拥护太子李亨,这一刀他横竖都要接,圣人砍得越厉害,他就会像你一般失望。”
“你…”
颜真卿眸光浮动,隐隐听出了谢斜想做什么。
他不确定的试探道:“你打算做陇右节度使?”
圣人若削弱王忠嗣兵权,定会扶持王忠嗣下属分权。
哥舒翰,李光弼(bi),郭子仪,李晟等人都有可能执掌一枚节度使印。
谢斜的能力和威望勉强达到,但自身资历不足,太过年幼,且为叛将谢灵之子,故而不可能担任陇右节度使。
“我与节帅会争取留下陇右,若能成,先生可否在陇右定居?”谢斜总算想明白了称呼,改叔伯为先生。
后人熟悉颜真卿,大多是因为他的那一篇碑文,那一手好字。
然而颜真卿能力不止如此,无论是做官,打仗都是顶尖!
望着眼前气质沉稳,长相和蔼的中年男子,谢斜心想鹰楼成员忽悠了这么久,颜真卿应该对李隆基彻底失望了,成与不成,就在此刻。
颜真卿犹豫许久,苦涩长叹道:“你啊,害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