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穷尽处，何人不相思
陈醇之沉吟一阵，缓缓开口问道：“顾剑，你觉得习剑一道，什么称得上最厉害？”
顾剑拿出手中霜天晓，轻轻抚摸着锐利的剑身，脑中灵光一闪，“人剑合一，心无外物！”
陈醇之皱了皱眉，朝少年额头来了一记脑瓜崩，摇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顾剑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那就是世间万物皆可为我手中剑，如此可谓最厉害？”
“额……”
见到陈醇之的脸上露出迟疑不定之色，顾剑一脸得意地昂起了头。
“胡言乱语！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让你平时少看些话本，尽胡说八道！”
陈醇之说完又是准备一记脑瓜崩弹到顾剑额头上。
顾剑抱头鼠窜，边跑边说着，“师傅，师傅，别打了，徒儿这颗聪明脑袋可禁不起这么打，我知道了———”
陈醇之有些恨铁不成钢，气呼呼地放下手说道：“知道了？那你说！”
顾剑两眼放光，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一脸向往地说道：“负剑如山岳，起剑如清风，挥剑如浮云，便是握剑就握住整个江湖，挥剑就能倾覆这片天下！”
陈醇之目瞪口呆，愣了片刻后伸手把顾剑的耳朵给捏住，“你都说的什么玩意儿！他娘的，一剑倾覆天下？你要是能做到的，老子跪下给你磕头，认你做师傅！”
顾剑吃痛叫了一声，随后立马闭上了嘴，他看出师傅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师傅，你说什么才称得上最厉害？”
陈醇之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剑是杀器，剑术是杀人术，无论找什么借口掩饰，这都是事实，能杀死对方的剑就是最厉害的剑！唉，对了，那个公孙滢滢，你觉得怎么样啊？”
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松开捏住耳朵的手。
顾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冷哼一声，“什么怎么样？那丫头心思虽然单纯，但是修为比我高，自然只能让她跟着咯。”
陈醇之不由得一笑，脸上的褶子仿佛都瞬间少了一些，“唉，该是如此，那姑娘很好，性子和天赋都算得上千载难逢，我风雪台的后路算是找着咯。”
顾剑揉着揉着发觉老头子的话怎么听起来不对劲呢，下一刻向后退出一步，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老头子，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呢？”
陈醇之笑脸温醇，拍了拍顾剑的肩旁道：“唉，这是什么话，为师不也是怕风雪台的香火断了嘛，你看你，将来肯定没什么气候，老头子我替你相中这么好的媳妇，将来若是嫁了她，未来的徒孙必然是前途无量啊~”
“大爷的！陈醇之，原来你是别有用心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爷将来最低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剑客，不用劳烦你操心！”
陈醇之仰头大笑一声，“不行啊，为师还想早些抱上徒孙呢，那公孙滢滢身负伏龙拳意，这可是一脉单传，强横无比。”
顾剑再次触碰自己的盲区，不解地问道：“伏龙拳意很强吗？”
陈醇之解释道：“伏龙拳意，须先百炼体魄，练肉、练筋、练皮、练骨，甚至于五脏六腑，达到一种重塑体魄的过程，那丫头应是很小年纪就已经历过了，百炼体魄后还需开窍，先要感应自身密如繁星的窍穴，从中凝聚铸造气机，使得窍穴坚不可摧，到了那般地步，即使是断肢也可再生，公孙滢滢如今就在此阶段，她打独孤裳那拳威力巨大，震断了自己胳膊，却仍旧能恢复如此，最后阶段就是拳意通天，利用自身诸多窍穴与周天星辰相互感应，会产生一股玄妙的联系，此时方才大成，世间万般神通只一拳便可。”
顾剑脸上浮现出几分惊骇，愈发好奇地问道：“那她岂不是不死之身？”
陈醇之摇摇头说道：“非也，斩她头颅即可，断其心神。”
顾剑默默点点头。
陈醇之颇有意味地翘起嘴角，“为师告诉你，也是怕你日后夫纲不振啊~”
顾剑甩了甩手，“我真不……唉，我只是可怜她罢了，毕竟作为桓家的客卿，她连半点报酬都拿不到，就像别人笼子里面养的鸟那般。”
陈醇之道：“有什么不好？天底下多少人吃不饱饭，想要个笼子也要不到呢？怎么，你不喜欢她？”
顾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至少目前是这样的，您老人家别来自己那一套了行不，哪有人第一眼就看上了的。”
陈醇之叹息一声，或许懵懵懂懂的少年该是如此才对，反而是已经白发苍苍的自己只有缅怀和追忆。
那一年，风雪台陈清风闭关身死的消息传到自己耳中，自那之后，陈醇之便和风雪台渐行渐远，他在江湖上威名远扬，却也结下不少仇家，最后也是沦落到被无数人视作眼中钉，亡命天涯。
那时候的陈醇之不似今日那般所向披靡，修为尚浅的他在轮番追杀之下，惶惶不可终日。
也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他躲进了一家女子家中，扮作一个哑巴，过上隐姓埋名的日子，爱上了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在那间不大不小的木屋之中，他陪伴女人走完了短短一生。
没有六礼，没用高堂，没用亲朋，甚至没有一袭嫁衣，一个哑巴作为见证，两壶酒、两支红烛，女人出嫁了。
陈醇之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他害怕开口表明心意之后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安稳，所以一切都是点到为止。
最后女人死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陈醇之老了，天底下早就淡忘了这个名字；风雪台没了，所有一切都付之一炬。
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
有风起，拂过陈醇之两鬓的白须，他又看向顾剑喟然道：“天涯穷尽处，何人不相思？”
师徒之间又是沉默了一会儿。
陈醇之接着说道：“人老了，总想起以前的事儿，顾剑，随为师上路。”
顾剑忽然跑到陈醇之前面背对着他蹲下身去。
“这是干嘛？”
顾剑咧嘴一笑，“山路难走，您一把年纪了，我背您！”
陈醇之愣了一下，用衣袖擦了擦脸，狠狠一脚踹在那绵软的屁股上。
“为师还没到那么老不堪！”
顾剑故意往前扑去，显得好生狼狈地趴在地上，轻声说道：“那您可要多活几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