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是旧人道旧人
陈醇之此刻就在平阳城中,他踩着脚下深青的石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在雨丝湿润的街道之上,青袍在偌大的雨幕之下隔着一层水雾,并未染湿。
只有当老人刻意伸出手去接了那点雨滴时,他才能从掌心感受到那一丝冰凉的感觉。
平阳城一处府邸,那儿有一座三十丈的望楼,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城内境况,如鹤立鸡群一般。
此时的望楼没有平日里那些仆人与侍卫,只有两个人,一位主人,一位客人。
其中一人是身着黑袍,头戴冠冕,腰束金边玉带,一张老脸上多是褶皱,却另外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的到来让不少府里下人都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另外一人则是位身着华服的妇人,她体态雍容,神情冷淡,骨子里透露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整个人依靠在望楼栏杆旁,玉手托腮地眺望远方,将自己婀娜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就是王侯府邸走出来的富贵人家。
黑袍老者身上带着股睥睨众生的傲气,双手负在身后,哪怕是在妇人所建造的望楼之上,也未曾收敛气焰。
“陈醇之,没想到殿下还与他有所来往,老夫在这儿把话挑明了,教主大人不希望殿下过多与这等人接触;据我所知,凌渊剑出世,大盛上下数不清的高手都对此物有所觊觎,就连上面的那人也出手了,他活不了。殿下也该收收心了,毕竟您有重担在身,若是办砸了,教主那边可不好交代!”
被老者威胁的妇人不以为意,微笑道:“没想到教主还这般看重我,妾自当竭尽全力,那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只是陈醇之的事,不劳他费心了。”
那老者先是一愣,旋即不动声色地淡然讥讽道:“好一个陈醇之,郡主殿下一把年纪了,没想到也会对人动情啊,当真少见,但你莫要忘了,他只是一个风雪台余孽罢了。”
妇人脸色阴沉,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我也只是个前朝余孽罢了。”
“你!”
老者脸色骤变,愤愤地挥了挥衣袖,不再与妇人多说一句。
妇人猛然笑出声来,面对老者那张带着几分威严的脸毫不留情地放肆大笑,“一个风雪台余孽,一个前朝余孽,岂不是绝配?”
……
庾七孝,实实在在的世家门阀出身,龙城客栈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发生时,他也身处龙城一家酒楼中躲避风沙,见到陈醇之那一剑后更是不敢再表明身份露面,毕竟与这个境界的大高手交战,自己虽有几分修为却贵在有自知之明,最多也只能远远旁观。
那一剑令他大开眼界,虽然庾家家族之中不乏有高人,但这些老家伙却不会轻易出手,平日里只能从文字上去臆想剑仙出手是如何景象,与身临其境截然不同。
萧家公子回去养伤了,桓家二公子死了,王家的独孤裳被陈醇之一剑斩得尸骨无存,谢家始终不见动静。
作为尚存的世家子弟,庾七孝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平阳细雨绵绵,他得知族中消息之后迅速离开,只是出了城后庾七孝隐隐发觉身后有些不对劲。
走出十余里地,来到四下无人之处,庾七孝终于忍不住转了身。
“前辈跟了我这么久,不妨现身一叙!”
话音刚落,陈醇之就出现在庾七孝身后不远处,手拿一把未撑开的油纸伞,身着淡青色长袍,城外多是泥泞之地,可老人踩在上面却是不沾分毫泥污。
庾七孝在龙城见过那惊天一剑,却没见过陈醇之真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老人问道:“前辈,莫不是也是来寻那凌渊剑的?”
陈醇之摇摇头道:“此番是来劝庾公子的。”
“劝我?”
陈醇之指了指手中油纸伞笑道:“劝公子知难而退,莫要往前走了。”
庾七孝思索片刻,拍了拍手,说了一声好,便立马反手握住手中剑,拔剑出鞘,铿锵声瞬间盖过风雨声。
漫天雨幕被这出鞘一剑切割成两半,一道白虹般的剑气伴随长剑出鞘,径直朝陈醇之斩去。
“年轻人,小心眼倒是多得很啊。”
陈醇之拿着油纸伞的五指轻旋,那伞便在掌心盘旋一周后飞驰而出,在茫茫雨幕中劈开一道清晰的痕迹。
接着老人左脚踏开一步,整个人也随之而动,紧随纸伞前行,
一片雨幕被肆虐的剑气与气机肆虐得无处安身。
油纸伞与剑气相交,荡开一圈涟漪,周围无数雨滴被震碎,迅速坠落到地上化作水雾弥散开来,二人百步之内皆是无半点雨滴。
庾七孝心中一惊,对面仅凭一把油纸伞竟能硬生生扛住自己蓄势已久的剑气!
陈醇之脚步不停,探出手来握住伞柄,啪得一声伞面撑开,一道浩荡磅礴的剑气轰然炸裂开来。
庾七孝避无可避,只能撤剑横于胸前,被这道剑气逼退近百丈,重新陷入雨幕之中,双脚陷入泥泞的地面,划出两道深深沟壑。
他手中长剑颤鸣不止,连同自己的手臂也在跟着发抖,原先淋湿的衣袍上沾满了泥土,实在是狼狈不堪。
仅仅是一道无形剑气就险些要了自己性命。
庾七孝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雨水,平静地说道:“前辈好霸道的剑气,龙城那一剑想必也出自您手中吧?”
陈醇之将撑起的油纸伞轻轻一抛,空中飘荡的伞面一旋,无数雨丝飞溅,如道道剑气激射,最后落到庾七孝手中。
“庾公子,老夫还是那句话,莫要前行,到此为止,在遇到你之前,老夫手下已有几十条人命,他们或是些江湖散修,或是不知名门派之人,出身各有不同,但都是觊觎那凌渊剑。”
“你可知,为了此事,连灵武王也来了?”
庾七孝骤然色变,撑着陈醇之递过来的那把伞,身上也没用再淋湿,脸上又恢复了几分理性,“灵武王来了!”
“不仅如此,清徽宗,玄女山、青云门、飘渺峰皆有弟子至此,再往前,便没用回头路了。”
庾七孝长呼一口气,陈醇之口中的势力确确实实不是庾家比得了的,家族里边并未提及这些,想必也是故意隐瞒,若自己真取得凌渊是大功一件,若是死了,对那帮老家伙也是不痛不痒。
此刻萌生退意的庾七孝最后问道:“你是何人?”
“风雪台陈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