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章 彼时年少
三年前。
“夏儿，你说我怎么就打不过贺璟呢？”
正是初春时节，虽然阳光十分明媚，但空气依旧裹挟着一丝寒意，草木都还有些颓败，嫩黄色的迎春花却开的正好，让人眼前一亮，只可惜总有人不太怜惜这春色。
一名穿着粉白衣裙的娇俏少女正残忍的拽着迎春花的枝条摇摆，嘟着嘴巴，神色满是苦恼。
“公主你已经很厉害了呀，为什么要跟贺公子比呢，贺公子的父亲可是咱们北燕的镇国大将军，贺公子武艺高超不是很正常吗？”
娇俏少女正是十四岁的燕芷宁，她身旁边的小丫头说起贺璟，一脸崇拜。
“你哪边的？”少女眯着眼眸，眼神危险的睨向她身旁的小宫女。
小宫女被燕芷宁的眼神盯的发毛，不得已说出了违心的话：
“嘿嘿，奴婢当然是公主这边的啦，公主最厉害，公主最棒”
这还差不多，燕芷宁心里腹诽，站在那里纠结了半天，迎春花都被她揪秃了，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走，咱们去找贺璟”
“可是这个时辰，贺公子应该在训练营吧，咱们进不去呀，难道又要……”
夏儿一脸不情愿的看着燕芷宁，只见燕芷宁朝她赞许的点了点头，她只好认命的跟在燕芷宁的屁股后面回宫换衣服。
没错，她们要女扮男装混进训练营。
训练营不许女子进入，里面都是清一色的男子，且军中男子大多粗犷，光着膀子在场子里训练的比比皆是，燕芷宁曾以贺璟远方表弟的身份混进去过两次，她心大脸皮厚，对光膀子视若无物，神色装的坦然自若。
夏儿则是每次都羞的小脸通红，总是感觉这样的环境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让她喘不过气来，是以，夏儿并不是非常乐意跟着燕芷宁往这种地方跑，再说了，北燕帝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生气，贺璟也是。但她只是个小丫鬟，拦不住燕芷宁。
训练营在皇城外的一处山谷里，这里地形奇特，周围都是些高耸入云的石山，当地人叫它“鬼谷”。这里是北燕帝直接管辖的，平日里主要由禁军统领萧寒管理，而萧寒，又是燕芷宁的师傅，但是她没法以公主或者萧寒徒弟的身份进入。
贺璟十岁起，每日卯时都要过来训练两个时辰。这会是辰时，贺璟应当还在训练营。
………………
“站住，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燕芷宁和夏儿刚到训练营门口就被堵住了，守门的士兵轮流替换，他之前没见过燕芷宁，只以为是瞎跑误入富家小公子，他语气故作严厉，想着给吓唬走得了。
“我是贺璟的远房表弟，我上个月来过这里的”
“赶紧走，赶紧走，没有贺将军的允许，就算是贺公子的亲弟弟来了也不让进，还远房表弟呢”
很显然，守门士兵不吃她这一套，压根不信。
“嘿，你去问问你们王营长，他上次见过我的，你把他找过来就知道了”
“我们这几十个营，好几个王营长，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哪一个，快走，再不走我不客气了”
唰的一声，士兵抽出了腰间的刀剑，指向了燕芷宁，夏儿吓了一跳，扯着燕芷宁的袖子小声道：
“公主，我们走吧”
燕芷宁心里那个气啊，上次来的时候，那小兵好歹能说上话，通报个一二，今天这个简直就是油盐不进，也太不懂得变通了，还敢拿剑指着她，他知道他指的是谁吗他。你不让进，她还偏要进，这天底下就没她燕芷宁进不去的地方。
燕芷宁气呼呼的转身离去，此路不通那就另寻他路，总不是白跑一趟。
“公主，你这是在找什么呀”
夏儿看着围着山谷转悠的燕芷宁疑惑开口。
“找路呀”
燕芷宁头也不回的道。
“啊？公主，你不会还要进去吧，这周围可都是石山，除了入口那里，其他地方都进不去的啊”
“放心吧，本公主自有办法！”
夏儿劝不动燕芷宁，只好跟着一起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入口。
半个时辰后，燕芷宁依旧没有找到可以进去的方法，石山很高，山壁十分陡峭，估摸着也就鸟能飞进去了。
不过，鸟能飞那么高吗？燕芷宁的思绪有些跑偏。
夏儿眼看着燕芷宁越走越深入，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陌生，不由得有些害怕。
“公主，咱们回吧，找不到就算了，这会儿估计贺公子都快出来了，咱们去入口那里等他吧”
燕芷宁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于是同意了夏儿的提议，准备原路返回。
约莫一刻钟后，燕芷宁和夏儿看着眼前的巨树目瞪口呆。
“夏儿，我记得刚刚咱们走过来的时候，这里没有这么大一棵树吧！”
燕芷宁看着眼前一棵三个成年男子张开手臂都抱不住的不知名大树开口道，燕芷宁托着下巴绕着树走了两圈，
“啧啧，这树可真粗，这么粗一棵树我断然不可能没印象的”
走错路了？答案很明显。
“公主~不是好像，是 绝 、对、 没 、有”夏儿要哭了，训练营本来就地处偏僻，很少有人活动，时常会有野兽出没。
“公主，奴婢听说这里有狼的……”
“哎呀，狼晚上才会出来的，现在还早，它们都睡觉呢，不会出来的，咱们一会就出去了。”
燕芷宁完全没把迷路当回事，她又不是没进过训练营，她脑海里想着训练营里面的地形，觉得此时应该就在训练营外围的某处。
其实燕芷宁不知道的是，之前她去的只是鬼谷前面的一小部分而已，鬼谷的地形十分复杂，里面更是有一支神秘的队伍，藏在鬼谷的最深处。
此刻，贺璟结束了训练，从训练营出来后就直接策马回了将军府。将军府的花园里，贺闵之正倚靠在栏杆上喂池塘里的金鱼。
他身着一袭湖色衣衫，双眼被一条黑色绸巾蒙住，头发随意的束着，额前有几缕碎发随着微风摇曳，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肤若白玉，眉如远黛，让人忍不住遐想如果露出黑布遮挡下的那双眼睛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他修长的手指慵懒随意的往池塘里撒着馒头屑，引的一群小鱼聚在一处争先恐后的夺食。
他仿佛不是凡尘中人，而是天上的谪仙。
要是贺璟不说，谁能想到这是他已过而立之年的小叔。
贺闵之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道：
“阿璟回来啦”
声音清冽，如山中甘泉流淌。
贺璟走了过去
“小叔，你怎么知道是我？”
“呵呵， 我能分辨出你的脚步声”
“孙叔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了？”贺闵之眼睛看不见，孙叔是一直在贺闵之身边照顾的人。
“快要清明了，我让孙叔回老家了”
“哦，那我让凌翀过来照顾你几天。”凌翀是自小跟在贺璟身边的一个小随从。
贺璟旋身一跃，一屁股坐在栏杆上，一把将贺闵之手中的馒头屑抢了过来，撒向了池塘中，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少年独有的朝气。
“不用了，孙叔这些年照顾我惯了，换成别人我不太适应，再说了，孙叔没几天就回来了。”
“那我这几天亲自照顾你，你身边不能没有人呀”
贺闵之本想继续拒绝，没来得及开口，贺璟又继续道：“你也不想祖母塞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过来照顾你吧，要知道祖母可是一直盼着你成亲呢！”贺璟语气狡黠，将手中的馒头屑尽数抛向池塘。
他力气太大，把鱼儿一下全都惊跑了。
贺璟挑眉，“哟，这鱼儿也是个看脸的呐”
凭啥喂一样的东西，他小叔喂的时候吃那么欢，他喂就都跑了，他摸摸自己的脸，自己长得也不差吧。
贺璟单手环胸，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嘴角轻扬，看起来心情不错。
“怎么样小叔，考虑好了吗，是要我还是美娇娘呢？”他把脸凑到了贺闵之跟前。
贺闵之失笑的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无奈的道：“那就有劳侄儿了”
“哎，我就知道你会选我的，这京城，多少少女得羡慕我啊……”
虽然贺璟自认为自己风流倜傥，英俊无双，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小叔，贺闵之，即使瞎了一双眼，也是京城无数妙龄少女想嫁的第一人选。
听说，他小叔年少时眼睛还没瞎的时候，就已经是京城公认的第一美男，甚至有人为了他蹉跎岁月，等成了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不过最终还是嫁人了。如今那些人，大部分都早已成婚生子，有些儿子女儿都已经开始议婚了。
可以说，京城很多少女倾慕的对象，也许曾也是她们母亲倾慕的对象…………………
贺闵之自从瞎了眼后就很少出府了，但是他才学渊博，北燕帝不忍心明珠蒙尘，便请了他到宫中当先生。这些年他很少在外面露面，但是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为之倾倒。
总的来说就是，还是很受欢迎。
但是贺闵之就跟真成仙了似的，完全不沾红尘。
贺家老太太一开始觉得自己这谪仙般的儿子，非得也配个仙女儿才行。谁知，自从贺闵之从战场回来，伤了双眼后，就再也不肯提婚嫁之事。
随着贺闵之年岁逐渐增长，贺老夫人越来越着急上火，物色了各种品性好、相貌佳的女子，期盼着贺闵之能看上一个，最后，都不报什么期望了，放话只要贺闵之喜欢，什么身份地位，品性相貌如何，她通通不挑，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只可惜，到如今，贺老太太都没能如愿。
“公子，公子~”凌翀跑了过来。
“公子，先生，老夫人听说公子回来了，让厨房做了好些公子爱吃的菜，喊公子过去一起用膳呢”
“恩，我知道了，你先扶小叔过去，我换身衣服就来啊。”
“好嘞，公子”凌翀说完便扶着贺闵之先一步去了膳厅。
“祖母，我回来啦”贺璟换了身月色长袍，笑容满满的进了膳厅。
“哎哟喂，我的宝贝孙儿回来啦，快让祖母看看”贺老夫人拉着贺璟从头到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看了一圈后道：
“哎呀，又长高了，不过也瘦了，这衣服有些不合身了，赶明儿我再找人多做几套新衣裳………这宫里的伙食是不是吃不惯啊，你爹可真是狠心，把你送进宫里吃这么多的苦，他不心疼我心疼啊…………”
贺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贺璟头大，连忙阻止，“好了祖母，咱们先吃饭？不是说专门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嘛，我这今天没吃早饭就去训练营了，这会要饿死啦”
“啊对，对，来来来，快吃饭”贺老夫人拉着贺璟到桌旁坐下，
“看看，你最爱吃的桂花鱼、杏仁豆腐、糖醋荷藕……………你姐知道你要回来，这些都是她亲手给你做的。”
桌子的另一边，一名长相温婉的女子正端坐着。她是贺将军早年在战场收养的义女，年长贺璟两岁，名唤谢芸。
贺璟一进来就被贺老夫人拉着问长问短，她还没来得及和贺璟说上两句话。
谢芸执起一双未动过的筷子，夹了一块藕丁放在贺璟碗里，道：“来，阿璟尝尝”
“谢谢芸姐，芸姐做的肯定好吃。”贺璟毫不吝啬的夸赞，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赞许的点头：
“太好吃了，我就说嘛，芸姐做的不可能不好吃。”
“呵呵” 谢芸轻笑，又给贺璟夹了些菜，“好吃你就多吃点”
“那必须的，芸姐这手艺，以后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好福气，能娶了芸姐……”
谢芸听了这话，眼神一暗。
“呵呵，能娶到咱们芸儿啊，那自然是有福气的”
贺老夫人慈爱的笑道。谢芸今年年方十八，这几年不断的有提亲的人上门，贺老夫人都回绝了，一个是觉得谢芸年岁还小，另一个也是她私心，儿子孙子都时常不在身边的，她也想多留谢芸几年。
如今谢芸已经十八了，再不议亲就真熬成大姑娘了。
“前些日子去胥王府赴宴，无意中见到那柳尚书家的公子，生的仪表堂堂，听说十六岁就中了进士，年纪轻轻就当了大理寺少卿呢，你们两回头打听打听此人品性如何，是否婚配”
贺老夫人对贺闵之和贺璟道。
“大理寺少卿？柳昕怀啊，他那人刻板的很，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贺璟嗤笑道。与贺璟看法不同，贺闵之倒觉得，此人不错。
“此人我也是听说过几分的，柳尚书为人刚正不阿，后宅只有一妻一妾，家中三子两女，家风淳正，嫡长子柳昕怀更是少年才俊，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贺老夫人听到贺闵之这样说就放心了，自动忽视了一脸不屑的贺璟。
“那改日，我找个由头，也在家里办场宴会，阿璟你去给柳家送请帖，寻机会让两人相看相看”
“好~”
贺璟声音拉的老长。
“到时候我把这京城里所有未成婚的青年才俊都请过来，让芸姐好好挑。”
贺老夫人忍不住敲了一下贺璟的头，嗔怪道：“你啊你，瞧把你能耐的”
转头又拉着谢芸的手道：“听听阿璟这不着调的，不过他倒是真心为你好，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孙女儿，但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陪着祖母，祖母才不至于成个孤家寡人啊，在祖母心里，你比亲孙女都亲，放心啊，祖母定会给你觅个如意郎君，保你下半辈子无忧。到时候啊，等那柳昕怀来了，你就只管去看，若是不喜欢，祖母就再给你找别的”
“芸儿都听祖母的”谢芸柔柔道。
说不动容是假的，她本就是贺宗元战场上捡来的遗孤，这些年在将军府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她已经很满足了，更别提贺老夫人这般为她筹谋，她应该感激的，只是她早已心有所属。她喜欢的那人，这辈子跟她绝无可能。
谢芸悄悄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贺闵之，黯然神伤。
“对了，老孙不在，这几天我挑几个机灵点的丫鬟小厮过去照看你，你这眼睛看不见，身边离不了人，凌翀是阿璟身边的人，就让他跟着阿璟回去吧。”
来了，果然来了，还以为贺老夫人聊起谢芸的婚事，忘了这茬呢。
贺闵之苦笑：“不用了，娘”
“怎么不用？你……”贺老夫人正想长篇大论，说服贺闵之，贺璟一嗓子打断她：“真不用祖母，我亲自照顾小叔，那交给别人我也不能放心呀，我肯定给我小叔照顾好，那啥，祖母，菜凉了，咱别说话了，快吃饭，吃饭哈”
说完，贺璟就奋力扒拉自己面前的饭碗，风卷残云般的进食，还不忘了给贺闵之夹菜，以此表示照顾贺闵之的决心。
贺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只看见贺闵之也端起饭碗，优雅的细嚼慢吞了起来，明摆着不想再搭话茬了，谢芸也低头默默吃饭，贺老夫人眼神扫了一圈，有话也说不出口了，没人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