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章 心病难医
勤政殿内，燕明轩正与几位大臣议事，燕明轩指着地图道：“于将军带队伍从官道出发佯攻，杨将军与贺都尉带一支精兵从这条小道出发，绕到后方突袭………”
近日西临发兵北燕，镇国大将军贺宗元前去镇压却遭人所害，壮烈牺牲。边关失守，漠城被西临占据，城中百姓死伤惨重，苦不堪言。
看西临如今的架势，大有长驱直入，一举攻下北燕之意。北燕朝堂上下皆愤懑不已，全都主战，西临和北燕打了那么多年，以前即使没有贺宗元在，西临也从来没占到过什么便宜，只是这些年有了贺宗元，西临就从没打过胜仗，要不是北燕帝仁慈，不忍百姓受战乱之苦，早就让贺宗元打下西临了，哪还轮得到他们在那里放肆。
现在贺宗元是没了，但是北燕也并不惧怕西临，只是这次北燕帝将此事全权交给燕明轩处理，也着实让燕明轩头痛，这一战，要是不能赢，难不成又要恢复数十年前西临、北燕僵持不下的状态吗？可是如今没了贺宗元，谁又有把握一定能赢呢？
燕明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靠窗的桌子旁倒了杯茶水，这才恍然发现，窗外的天已经微微亮了，不知不觉，就议了一晚上。
燕明轩道：“此事大致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各位都辛苦了，都先回去吧，休整过后再敲定细节。”
各位大臣道：“臣等愿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罢，便都行礼告退。
“慕宁，你等一下”
燕明轩喊住贺璟。
贺璟正往外迈的脚步一顿，转身问：
“殿下还有何事？”
燕明轩犹豫了一下，言语间有些迟疑：“你，要不要陪本宫一起去看看小六？她病了好些日子了”
听闻此言，贺璟的眼神冷了冷道：“微臣又不会看病，去看也是无用，有太医在，六公主一定会玉体安康的，微臣还要处理府中事宜，就不过去了，臣告退！”说完便拱手转身离去。
“唉……”
慕宁这是怪小六啊，燕明轩心里想。
燕芷宁错信沈寂，导致贺宗元遭沈寂暗算，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虽然燕芷宁也是被欺骗的那个，但是站在贺璟的角度，又如何能释怀？
贺璟从小在宫里长大，燕明轩和几个兄弟早就把他当作自家兄弟了，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的兄弟，他实在做不了劝人大度之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试问若是自己敬爱的父亲、祖母被自己宠爱多年的妹妹带来的外人害死了，虽然不是妹妹亲手害死的，妹妹也是被坏人欺骗了，可是能说一切和妹妹无关吗？他明白贺璟心中有怨，但毕竟燕芷宁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私心还是偏向燕芷宁的。
燕明轩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些烦心事，贺璟不去他就自己去，趁现在空些，过去看眼小六了还得回去处理一些折子。燕明轩大步跨向门外，朝安宁宫走去。
安宁宫。殿外，一群太医跪坐在地上东倒西歪，眼底都一片乌青，自从六公主病后，帝后都跟着上火，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更别提他们这些太医了，他们没有能力治好公主，北燕帝打骂都是轻的，真要动真格的，他们早就小命休矣。
现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很快就会天光大亮，此时，有小太监跑进来高呼着“张太医到~”众太医们瞬间清醒，立马直起身来，在这跪了一夜，那酸爽可想而知，不过张太医来了，只要他能治好公主，他们也就不用再遭这罪了。
里面的人也听见了这呼声，吱呀一声打开了寝宫的大门，北燕帝走出来问：“张太医何在？”
小太监回道：“回陛下，张太医已至宫门口，现下正往这边赶来，只是腿脚不大利索，过来还需些时间，五皇子知道陛下心切，特遣小人先一步前来通报。”
“腿脚不利索还走什么走，快，给张太医备轿辇。”
“奴才这就去！”
说罢，小太监便又迅速跑开。
过了一会儿，张太医坐着轿辇行至安宁宫门口，一下轿子，就看见门口跪着一众太医，
“张太医，你可算来了，吾等的性命就靠你了，你可一定得把公主治好啊！”
张太医行礼道：“草民一定竭尽全力！”说罢便往里走去，随行的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俊逸少年，被另一个同龄的黑衣少年也推着走了进去。
“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快，过来看看公主的病情。”
皇后从床边走开，给张太医让出了位置，张太医隔着丝绢将手指搭在燕芷宁腕上细细诊脉，随后又掀开眼皮瞧了瞧。北燕帝和皇后都紧张的站在张太医身后，看张太医收手起身，连忙问道
“如何？”
张太医回道：“禀陛下，娘娘，公主确实是有风寒之状，不过这并不是公主高烧昏迷的原因，公主心脉有损，据草民推断，应当是受到惊吓或者情绪起伏太大才会如此。”
惊吓？情绪起伏？难道…………北燕帝和皇后心照不宣的对看了一眼，最近也只有沈寂那件事了吧。
“那依张太医看，应当如何医治？”皇后问道。
“依草民看，公主这是心病，心病唯有心药医，公主如今身体虚弱，早已喂不进去药，只有找到公主心结所在，解开心结，让公主醒过来，一切将迎刃而解。”言下之意，就是燕芷宁如果醒不来，那就没救了。
皇后啜泣道；“小六这是不肯原谅自己，这又不能全怪她，何至于此啊……”
北燕帝沉思，若是因为沈寂之事，如今他短时间内，断断无法将沈寂擒来磕头认错，那就只有让贺璟来了，抛却国事不谈，贺璟是此事最大的受害者。此时，燕明轩也到了安宁宫。
“父皇，母后，小六怎么样了？”
“轩儿，你来的正好，快去派人将慕宁叫来，太医说小六是心病，朕寻思只能是沈寂的事了，让慕宁过来和她说说话，她心里的自责或许会少些，或许就醒过来了。”
燕明轩扶额，叹了口气道：“慕宁昨夜一直与儿臣在勤政殿议事，儿臣过来的时候就叫他一同前来了，他不愿意来。”
北燕帝又何尝不知道贺璟的心思，要是此刻躺在那的人不是燕芷宁，他不止支持贺璟，他还要替贺家讨个公道，识人不清，也是罪，只是那不是别人，是他最宝贝的公主，发生这样的事，他这个当父皇的也有责任。生死攸关，是是非非都容后再议，燕芷宁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轩儿，你命人去传，就说是朕的旨意”此举有着莫大的包庇嫌疑，也容易让贺璟寒心，父亲祖母尸骨未寒，就让他在皇权的压迫下去安慰间接导致他家破人亡的人，但是现在北燕帝也没别的办法。
“让儿臣亲自去一趟吧！”一直默默在屋子角落里的轮椅少年道。
“儿臣了解慕宁，他若是知道小六的病情，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皇后这才注意到，被她赶去休息的燕明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着进来了，燕明澈是北燕的五皇子，因早产先天不足，导致双腿无法行走，并且体弱多病，这几日燕芷宁生病，他也天天守着，皇后担心他的身体，硬是将他赶去休息了。
“澈儿，不是让你去休息吗，你怎么又出来了？”皇后语气略有些责怪。
“母后不必担心，儿臣的身体无碍。”燕明澈安抚道，随即微微侧首，向身后的少年轻轻开口道：“走吧，去将军府！”皇后还想说什么，被北燕帝拉住手腕，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就让他去吧，小六还躺在这，就算让他回去也休息不好。”皇后只好作罢。
将军府。贺璟一身白色孝服跪在贺宗元灵前，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不断的给火盆里添着纸钱，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怎么的，眼眶有些红。贺璟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中微微颤抖，一滴泪珠从眼里低落，啪塔一声，垂直落入火光中瞬间蒸发。
“老贺，虽然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但是我好像还是没有做好准备。”贺璟语气故作轻松，耳边好像想起贺宗元暴躁的声音：“臭小子，你喊谁老贺，老子是你爹！”
彼时他还年幼，母亲早在生他之时就难产而亡了。那个时候贺宗元和贺闵之都要去边关打仗，归期未定，贺宗元担心自己不在，老母亲太过于心疼孙子，会将贺璟宠溺的无法无天，就求北燕帝能多关照一下贺璟，北燕帝直接大手一挥，直接让把贺璟送到宫里来。
那一战，时隔三年贺宗元才回到京城，北燕帝见到贺宗元，重重的拍了一下肩膀道：“老贺，好样的！”转头跟身旁的贺璟道：“阿璟，叫人”贺宗元老泪纵横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才三年，个子就窜了一大截，原本圆润雪白的小脸也有了些许棱角，他激动的看着贺璟，想等贺璟开口叫爹后来个父子深情相拥，谁料，贺璟微微一笑，开口道：
“老贺好！”
老贺好？？贺宗元和北燕帝表情同时一僵，满脸不可置信，随即北燕帝哈哈大笑：“哈哈哈，阿璟你唤他什么？你不认识他么？”
贺璟一脸无辜，扬起漂亮的小脸道：“不认识呀，陛下不是叫他老贺嘛！”
“哈哈哈哈哈，老贺啊，你这一去三年，小阿璟那会才多大，这不记得你了，也正常………”
正常吗？贺宗元嘴角抽了抽，他走那年贺璟六岁了都，这小子从小鬼精鬼精的，不记得才怪，于是佯怒道：
“臭小子，叫谁老贺呢，老子是你爹。”
贺璟傲娇的扬起下巴，他当然不会忘了他爹长啥样，但是贺宗元把他扔宫里一扔就是三年，他才不要轻易认爹，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爹。
这段小插曲后，贺宗元再也忍不住，上前抱起贺璟原地转圈，高兴的不得了，
“可想死你爹啦”
贺璟一脸嫌弃………………
“过几天我就要去漠城了，放心，你没完成的事，我会替你完成。”
“祖母啊，你可千万别怪我，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上战场，但是祖母，贺家人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贺家出了那么多名门将士，老贺也是威震一方的镇国大将军，我总不能给老贺丢人，你说是吧，再说了，我不去，谁给老贺报仇啊，所以，您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将军府外，燕明澈的马车停至门口，黑衣少年将燕明澈从马车内扶到了轮椅上。
“墨青，去敲门，就说本王想为贺将军上柱香。”
“是”墨青上前，敲开门说明来意，小厮立马将他们请了进去。
墨青推着燕明澈走到了灵堂前，看见贺璟正跪在地上往火盆里撒着纸钱。
“慕宁”
贺璟没有动，墨青推着燕明澈走了进去。进去后，燕明澈示意墨青到门外等候。自己推动着轮椅到牌位前点了三炷香敬上。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燕明澈开口道：“小六她病的很重，已经快不行了。”
闻言，贺璟心狠狠一跳，强行压制住心中情绪，面不改色道：“有病就找太医，找我有什么用。”
燕明澈看透了他的伪装，但并不想戳破，只说：“太医说了，小六是心病，要解开心结才能醒来，能让小六有心结的，也只有沈寂那事儿了。所以现在能解开她心结的，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有谁。”
“呵呵”
贺璟笑了。
“这是命令？”
燕明澈不语，贺璟继续道：
“五皇子，你说，我对她不好吗，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你一定知道，曾经的我，命都能给她，可是她却喜欢上了沈寂，害我家破人亡，现在还要我去大度的原谅她、救赎她，她不该愧疚吗，不该自责吗？公主就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宽恕和原谅吗”贺璟语气逐渐加重。
燕明澈抿唇不语，定定的看了一会贺璟，然后推着轮椅出了门，在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的说道：“去不去取决于你，没人勉强你，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还有，你以前私下里都唤我明澈的。”
“君臣有别！”
呵，他凭什么要去，他恨燕芷宁，如果她不是公主，他甚至可以再去补一刀。
“主子，就这样回去吗？贺都尉他…不跟咱们一起回宫？”
墨青疑惑的问道，五皇子不就是专门来请贺都尉入宫的吗？
“他会来的！”燕明澈语气笃定。
墨青不再言语，推着燕明澈往外走去。到了门外，墨青将燕明澈扶上了马车。
“墨青，就在这里等他。”
“是，主子。”
约莫一炷香后，贺璟从门里走了出来，他换了身黑色劲装，勾勒的身形愈发消瘦，腰间束着条白色的腰带，精致的眉眼透着一股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清冷至极，他径直跳上了马车。
“你来了”
“呵，你可真了解我”
“或许你真的很恨小六，但你不会不管她”
“我只是不敢违抗圣命罢了”
燕芷宁危在旦夕，北燕帝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若他是那剂拯救燕芷宁的良药，北燕帝就是押也要把他押去的，他又何必自讨苦吃，做那没意义的抗争。
燕明澈摇了摇头，不去理会贺璟的口是心非，只吩咐墨青亲自去赶马车后，便闭目养神。
“驾 ，驾，驾……………”
“吁~……………………………”
马车快速行驶，很快便抵达了皇宫。早有宫人候在那里，看见五皇子的马车到了，忙扯着嗓子喊道：
“陛下特许，准五皇子的马车在宫内通行”
马车再次驶入宫中………
尽管贺璟内心无数次恨不得燕芷宁去死，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气息微弱，唇色苍白，躺在那毫无生气的少女时，他的心还是痛了，短短几日而已，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陛下，皇后娘娘，能不能，容臣单独和公主说几句话？”
北燕帝看着贺璟欲言又止，罢了，只感叹了句：“好孩子，委屈你了”
北燕帝撤退了宫里的闲杂人等，皇后出去的时候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好几眼，看向贺璟的眼神里满是希冀，
“慕宁，小六她………”皇后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
“娘娘不必多说，慕宁懂”
北燕帝和皇后对他不薄，他还不至于被仇恨冲昏头脑，是非不分，只是很多时候，理智都无法战胜情绪。
贺璟坐在床边，清冷的神色终于放缓了几分，他低低的笑，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他说：“燕小六啊燕小六，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你没有认识沈寂该多好，如果没有认识沈寂，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老贺和祖母是不是就不会死？”
“你知道吗，贺家自古以来，没有几个人是寿终正寝的，一开始贺家也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可是随着一代代的英年才俊魂归沙场，慢慢的，贺家的人丁就越来越稀薄，到现在，就只剩我和小叔了”
贺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继续道：
“从小祖母就宠溺我，我不想习武读书她都纵着我，其实就是不想我走贺家人的老路罢了，小叔那谪仙一般的人，在战场瞎了一双眼，祖母不知道多心疼……她生怕我以后万一上了战场也有个三长两短。其实我早就知道，老贺或许哪一天就回不来了，我想过他会战死沙场，但没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所以，燕小六，你让我怎么能不恨你？”
“凭什么我这么痛苦，你却躺在这里享受着众人的关心，你以为这样就能逃避一切吗？你就应该清醒的，时时刻刻的，接受自己内心的谴责”
贺璟语气加重，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突然，燕芷宁的手指动了一下。
贺璟扯开嘴角，明明在笑，却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燕小六，从今以后你就好好当你的公主吧，我要去边关打仗了，我会攻下西临，亲手将沈寂碎尸万段。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贺璟便转身离去。
“别，别走……”
燕芷宁全都想起来了，她在迷雾中走了好久好久，经历了好多似是而非的场景，那些场景拉扯着她，吸引着她去找寻一个被她遗忘的真相，直到她听到贺璟在她身旁说了那些话，那些迷雾就好像突然散了，她努力想睁开眼睛，想要做点什么，可是她做不到。
门外，众人见贺璟出来，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贺璟不负众望的开口：
“六公主手指刚刚动了一下，想来应该快醒了。”
“…太好了，慕宁…本宫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本宫…”皇后激动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还是北燕帝站出来说道：
“好了好了，朕还会亏待了他不成，还是快让张太医再进去看看吧”
“对、对，张太医，快，再给小六看看。”
说着一群人都涌入了房间内，而贺璟，却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燕明澈是最后一个进入房间的，在房间门口，他回过头，只看到一个孤寂的背影，毅然决然的，仿佛不是出宫，而是走向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