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借棋喻局
离寻心中已经了然了大半,洪江之所以对她露出这种神情,多半是对她的身份心存疑虑。
“当年我的确遭遇大劫,但机缘巧合之下我又活了过来。若大人依旧对我有所疑虑,那这鬼方家的信物,大人应当见过。”
她从怀中拿出鬼方氏的族长信物,又划破指尖,将鲜血滴于其上,漆黑的信物瞬间绽放出浅蓝色的光芒。
洪江见此情形,先前的猜疑已是消了大半,面色瞬间舒展开来,朗声笑道,
“哈哈哈,你这丫头竟然真的没死,我也算不负你父母所托,这心中多年的愧疚,也释然了。”
见洪江如此畅怀笑容,离寻却是面色犹豫,嘴唇翕动了几下,“洪江大人,其实”
离寻正欲说什么,放在桌下的手却突然被相柳紧紧地握住了,她抬眸看去,相柳正看着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洪江豪迈的一摆手,“还叫什么洪江大人,你既与相柳两情相悦,我与你父母也是熟识,直接唤我一声义父吧。”
“是,义父。”离寻将未说出口的话藏于心中,含笑唤他。
“今日倒是个好日子。”洪江向营帐外朗声吩咐,“来人,取一坛好酒来。”
外头的士兵很快取来了一坛佳酿,向他们呈了上来。
几杯烈酒下肚,洪江隐隐有了醉意,他看向离寻,“听相柳说,先前军营中的瘴毒得以解决,以及近一段时日运送来的充足的粮草物资,都是你的功劳?”
离寻谦逊道:“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洪江隔着离寻的衣衫拉过她的手放在桌上,又拉过一旁相柳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之上,轻轻拍了拍他们交叠的手,似有些感慨:
“岁月也是不饶人,这一晃竟是过去了这么多年,谁能料到,我的义子,竟是和夷洳的女儿走到了一起。”
“自从辰荣国灭,我躲藏在这深山苟活了几百年,许久未有如此高兴之事了。”
他将两人的手放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浑浑噩噩几百年,有时候我也会想,现在的日子到底有何意义”
“义父。”相柳突然出声打断他。
洪江清醒了几分,转而又看向离寻,“如暮丫头,相柳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先前我救了他,未曾想到在我众叛亲离之际,他却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与我一同在这深山之中,一待便是数百年的时间。”
他的目光又落在相柳的身上,当初从死斗场逃出的小小少年,如今已是成名在外的大荒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幼时凄苦,成年后又因我被困在这摊泥淖之中,你可是真心与他在一起?”
离寻这次却是毫不犹豫,眸光满是认真地看着相柳:“是,我早已认定了他。无论以后遭遇什么,我都会陪着他。”
相柳噙着淡淡的笑意,视线却是片刻也未离开她的面容。
“义父。”离寻突然转向洪江,“此次我随相柳来见您,也是有话要同你说。”
洪江沉默了片刻,似乎猜到了什么,看向她沉声说道:“若是相柳愿意随你离开,我不会阻拦。但若你所说之事是关于辰荣军的,那也不必多费口舌。”
“辰荣军义薄云天,忠义气节令人动容,您更是忠肝义胆,这么多年以来坚持着自己的信仰,令我感佩万分。可是您忍心这些跟随多年的将士,流离失所,在这深山之中籍籍无名苟活一辈子吗?”离寻依旧坚持说着,
“您有没有想过,跟西炎议和?”
洪江的眉眼突然凌厉了几分,他压抑着怒气忍住没有发作,而是冷着脸站起身负手背着她,
“感佩万分不敢当。我负隅顽抗多年,忍辱负重躲藏在这山林之中,虽故国已灭,无土可守,亦无民可护。但西炎侵占我国土,屠戮我臣民,灭国之仇虽不能得报,却也宁死不会向他低头。”
离寻也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您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从未想过让您向西炎低头。”
洪江这才回过神似有不解:“那你所说是何意?”
离寻却未直接回答他,而是缓步走向窗边的那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她以灵力凭空幻化出整个大荒的地图,又将其分割为纵横交错的棋盘,将桌上的残局丝毫不差的复刻其上。
“白五子已被围堵在右下方,困于一隅无法突出重围,而黑五子亦被白子所纠缠,无法全身而出,双方无眼,唯剩两公气,若想“共活”,任意一方都不敢轻举妄为,此处已呈焦灼之势。”
离寻见洪江看着棋盘若有所思,又继续指向棋盘左上方,“此时双方制胜关键,无外乎左上外势争夺,与中腹实地之争,若黑子将这一片连起,那白子便再无胜算。”
“白棋若想有一线生机,倒不如利用黑棋左上这一片弃子,以攻为守,方能截断其燎原之势。”
“黑方弃子?你到底所指何意?”洪江听完她以棋子比喻当下局势,自是了然了几分,但对她的意图还不胜疑惑。
方才一直未发声的相柳这才细致地向洪江言明了如今西炎的局势,以及西炎玱玹的宏图野心。
“阿寻的意思是,与其在这深山之中任其宰割,倒不如在西炎玱玹未完全掌权之前,手中握有足够与其谈判的筹码,日后才能为辰荣军谋取更多。”
离寻点点头,又道,“西炎玱玹已在中原占取有利之势,又得涂山赤水西陵三大世家支持,日后这天下,多半拥他为主。辰荣国已灭,想必您也清楚,复国已是无望,一统的历史趋势不可逆转,义父若不愿低头,我愿为辰荣军去与西炎玱玹谈判,可保辰荣军在其掌权期间数百年无虞,更不用屈居于这深山苦熬多年。”
“你有何把握与他谈判?”洪江面有松动,眸光微闪。
“鬼方氏少族长之位我势在必得,涂山氏与我商业合作紧密,又受我恩惠,至于西炎玱玹也多次承我之恩。我自是有信心在以后将手中的筹码加大。”离寻眸光深沉,神色无比认真。
洪江听她如此言之凿凿,也是大方坦言:“如暮丫头步步筹谋,谋略手段倒是令我刮目相看。我也不忍战争频发血流成河,露胔白骨满疆场,千万百姓流离苦。”
“他日西炎玱玹一统西炎乃至一统大荒,若他许诺不对我辰荣军出兵讨伐,我愿与他定下盟约息战百年。如此就算百年之后终有一战,我军将士也享了数百年安乐,倒也此生无憾。”
离寻见洪江被她说动,也终是舒了一口气,悄然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洪江这边既已有了缓和余地,那她接下来,更要步步为营。
她想要的,可不止这安虞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