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少年天才的雄心
和往日许多次文化课一样，深知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大学问的周语点到为止，拍了拍沉思在原地的仁良参肩膀，背过手绕过木桌，坐回了椅子上。
“好了，关于妖族俘虏的问题到此为止。”周语双手瘫在桌面上，微微一笑，“现在，去把那个叫做裳云对么？把那个孩子叫过来，我和他单独聊聊。”
仁良参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仍处在混沌状态的大脑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仁良参沉默好一会，才是抬起头，退后三步拱手听命：“是，君上！”
一刻钟后，仁良参从羊皮帐篷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站立着的是一名少年。稚嫩的脸庞被一头柔顺短发遮住，细细的眉毛上翘，一双杏仁眼好奇的眨动着，只往那里一站，一股特殊气质就伴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扑面而来，使人只要看进眼里就再也忘不掉。
裳云在好奇打量着周语，周语也在欣赏般扫视着这个大胆的少年。
“裳云见过君上。”
忽然，从进入帐篷就保持沉默的裳云行了个怪异礼节，语气饱含歉意：“一时好奇，倒是在君上面前失礼了，还请君上不要怪罪。”
周语眼中的兴趣更甚：“这是妖族的礼节？”
裳云坦然承认，稚嫩脸庞上透出钦佩：“很早就听说君上无所不知，本来晚辈还有些不信，今日却发现是晚辈见识短浅了。”
周围笑了，指了指正对面的椅子，温和道：“来，先坐。”
裳云很有礼貌，不卑不亢的又施一礼，才是走上去坐下：“谢君上。”
“小家伙，没有人能够无所不知。”周语微笑注视着面前少年清澈的眼眸，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能猜出你施的是妖族礼节，仅仅是基于事实进行的合理推断。”
裳云眼中的好奇更浓，闪着亮光诚恳发问：“还请君上不吝赐教。”
周语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神色变得平静：“人族可没有那么多繁复礼节，更不存在这么多的敬词。如果我没听错，你刚才用了不止一个来源于妖族古语的借词，这说明你的妖族语可不止略懂的层次。”
顿了顿，周语脸上再度浮现出一丝微笑：“只不过似乎你的妖族语学的有些杂？除了妖族古语，我还从中听到了几句狼语，看来你以前的确是没少和妖族打交道。”
裳云已经叹服到无话可说，这个小少年自从进帐篷就保持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定与平静，而在此刻才终于是失态的长叹一声，站起身，神色变得无比恭敬，拱手认真而道：“不瞒君上，我裳云除了父亲还未服过谁，您是第一个。”
周语哑然，双手交叉而后仰，笑着并不意外的说了句：“年少天才都有傲气，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也是我见过最有涵养的人，这一点不论年龄。”
裳云对于周语的夸赞反而只是微微一笑，简单道了声谢，便自顾自坐回了椅子上，略有怅然：“和父亲经商时，我不止一次被他人像君上这般夸赞过。只不过只有我自己清楚，正因为看事看得更清楚，我反而不知该何去何从。”
“如果我是妖族，或许还能做些什么，如像那些妖族一样，一生致力于复兴妖庭。但我是人族，凭君上您的眼界应该能够看出来，人族是比不上妖族的，一丁点也比不上。”
裳云似乎对人族的未来悲观至极，语气很是低沉：“战争没有爆发前，我同父亲去过一次西丛深处，而那也是唯一一次。西丛没有想象中的原始，相反，那里有很高很广阔的城池，有着极为精美的雕像噢，雕像就是呵呵呵，又忘了君上不是寻常人，看来君上知道雕像是何物。”
周语本想静静的听着，却没想到裳云能从他脸上的表情读出话来，不由挑了挑眉，摇着头接过了话茬：“裳云，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想说，妖族有着比人族更为深厚的文化底蕴，因此相比人族有着更广阔的未来。然而人族不仅没有，相反还处于一种被奴役的状态，人人麻木，没有思想更没有拥有思想的可能，对么？”
裳云先是诧异，仔细思索了一番周语的话，最后轻轻一叹，被彻底折服：“能将我一直想要表达的话完美总结出来，君上，您真的还是人么？”
周语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即便是裳云也不能免俗，长达万年的奴役，已经使得自卑心理深深刻入了这个种族的薄弱文化当中，以至于倘若人族出了一个“英雄人物”，如裳云这般天才少年第一反应都是怀疑其究竟是不是人族，而不是为之骄傲。
周语轻轻敲着桌面，没有接裳云的这句话茬，因为其背后代表的含义有些过多。裳云无疑是个天才，而且在他看来，还是个能够建设且引领一个时代的天才，这样的人一直是他想要挖掘的。
但裳云身上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即是他满身才华都来源于妖族文化，亦或者说倘若裳云不是受到妖族文化的熏陶，根本不会拥有这番才华。事实是这样，裳云自己心中所认为的更是这样。
周语不会怀疑裳云对人族的认同感，因为裳云是聪明人，他相信裳云明白人族终究不会被妖族所接纳，尤其是裳云的父亲还死在了妖族刀下。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这样一个天才人物，会不会在未来建设人族文明时注入过多的妖族文化底色。周语并不想造就一个生长在妖族影子下的人族文明，即便他知道妖族作为这方世界的先发种族，这种事根本无可避免。
周语敲着桌面沉思了很久，以至于最后不自觉的轻轻闭上了双眼。裳云静静坐在对面，眼神平淡的等候着，这位天才丝毫不认为是自己最后一句话有些冒昧，才让气氛陷入了沉寂，或者说在这位少年天才眼中，倘若周语因这点小事而不满，那么他也就根本没有为之效力的必要。
裳云很有耐心，即便见到周语闭上了双眼也没有催促之意，反而饶有兴趣盯着周语闭上的眼眸，心中默默数着数。这位天才少年在心中断定，何时眼前这位自封君上的人族英雄睁开双眼，就是自己正式留驻在这座帐篷的开始。
“从今天开始，裳云，你留在我身边作汇报与传令工作。”
让裳云微感愕然的是，他的确如之所料被留在了帐篷，但眼前这位君上，并未睁开双眼，相反从始至终后仰在椅背上，以一种很是轻松的姿势，任命了他。
裳云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仅是周语的态度，更因为对这份所谓“汇报与传令工作”的不满。他略有不甘，犹豫一会儿咬着牙主动请缨：“君上，我可以为您单独创造一套在军中使用的文字，我”
周语忽抬起了手臂，止住了裳云后面的话。他这一次睁开了眼，但依旧后仰在椅子背上，瞥向裳云的眼中充满了平静，道：“你还太年轻，和人族文明一样，都还需要历练。”
“我知道，你作为少年天才，一定是有自己的雄心壮志，说不定早就想要创造一套属于人族自己的文字。但是孩子——别用不服的眼神盯着我，你必须承认，你还只是个孩子。”
周语毫不留情的往裳云身上泼冷水：“孩子，你要记住，除了血与刀的战争，文化上的战争同样是惨烈的！你懂得妖族的文字与礼仪，却依旧心系人族，不错，这很不错，这说明你是清醒的，但如果你将妖族的文字与礼仪融合进人族的文化当中，你能确保其他人也是清醒的么？”
周语眼中的平静倏然消失不见，与突然坐直的身姿一样，变得无比凌厉：“文化上的碾压与同化会让一个种族失去脊梁，之前人族没有文字，自然也就没有文化，妖族才始终没能同化我族，所以我族才能在这一万年来不断涌现出敢于反抗的有志之士。”
“但是，但是！孩子，如果你今天真的创造出一套带有极浓厚妖族文化底色的文字于世，百年之后，即便我族变得与妖族同样昌盛，但只要妖族还存在一天，我族就永远不可能再抬起头来！”
“因为到那时，我们的精神内核，我们的说话方式，都已然变成了妖族的模样！除了容貌，我们事实上已经成为半个妖族，到时候就算赢得了现实中的战争，人族也终将永生永世处于妖族的阴影之下。”
裳云低下了头，眼中的不甘与失落一扫而空，被紧皱的眉头所替代。
“孩子，我问你。”周语忽然手撑桌面，贴近裳云，紧紧盯着裳云的眼睛，一字一顿，“到那个时候，人族走到我所说的那般境地，究竟是自由了，还是成为了妖族永远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