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彻彻底底的人畜
周语心头一突，侧过头一脸平静，坦然面对犒文审视的目光，反问道：“这重要么？”
“重要，很重要。”犒文一字一顿，“周兄，我一向自诩为族长之子，从来没觉得在识字量上弱过他人。但只有你，周兄，我从未想过‘话’还能这么说。”
“还有你的所作所为，远的我就不提了，周兄，这一次你实在有些过于反常。”
周语回过了头，盘起腿正了正身子，轻闭上眼，调侃似的用平淡语气回答道：“哦？你是在说我杀敌杀的太英勇了么。”
却没想到犒文神色变得更加严肃，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周语眼皮一跳。
“不是我自吹自擂。”犒文抱臂而坐，侧眼看着周语，语气意味深长，“我们犒氏与巫族打生打死这么久，才勉强能够在面对同等数量的巫族时败而不溃。周兄，我虽不知你究竟来自哪个部落，但在东漠的部落里，还没有人能够做到第一次面对妖族时神色如常。”
犒文神色恳切：“周兄，我没有怀疑你什么的意思，但如果你想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妖巫两族发现端倪。”
周语睁开了双眼，眼神微变，颇为意外的看向犒文。
犒文又往周语身侧凑了一距，神色郑重：“周兄，你我二人几经生死，无论你的身份如何，只要不是巫族与妖族的走狗，我都毫不在意！我犒氏为了反抗巫族，几近拼光了三代人，在这等血海深仇面前，任何恩怨都排在其次。”
这一番话终于是让周语动容，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犒文兄，我从未有想隐瞒身份意思。”
犒文眉头一皱，正欲解释什么，然后便听周语长长叹息一声，仰头望着星空，指着漫天星辰，缓缓地道：“这头顶三千星辰中，有一颗就是我的家。”
犒文眼中闪过一抹迷茫与困惑，随周语手指方向，凝神向天空中望去，不解地盯了许久，再侧头看向周语，正欲追问，然而周语却已站起身，向几百名人族奴隶迈步走去。
“全体集合！”周语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在附近懒散歇息着的三部族人忽然“哗啦啦”站起，用最快的速度向周语奔去。
犒文扶着墙，虚弱的站起身，沉默地凝望周语的背影，见到他犒氏的战士也在急冲冲向周语奔去，忽然苦涩一笑。
他知道，无论“仁神”之说是真是假，他信与不信，经此一战，周语毫无惧色斩妖上百的传说，必将流传于大漠。
大仁、冥海、犒氏三方族人在周语一声令下，只用了不到五分钟便集合完毕。扫过面前并不规整的方队，周语心头已很是满意。
在奴隶时代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能称得上是一支军队了。
“我知道刚打赢一场胜仗，大家心有傲气，觉得妖族不过如此，同时很想好好歇息一番。”周语运星辰之力于喉咙，发音气势如虹，颇具威严，“但这里是妖族腹地，更是巫族百般想要争夺回去的重镇，容不得我们耽搁！”
“尤其这里还有近五百名同胞被关在囚笼，我们所耽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耽搁掉一条人命！”
“废话少说，炯平！你和犒氏的同胞们一起去拆石牢，冥海的同胞与我一起去整合被解救出来的同胞，解散！”
这个世界没有同胞的概念，但是经过周语多次使用，大部分人已然隐隐理解了“同胞”二字的含义。这一次，周语完全放弃了这个世界惯用的“族兄”一词，转而有意将“同胞”一词日常化，事实证明效果显著。所有人在听到“同胞”二字时，都隐隐感觉心头有一股火在莫名的沸腾，像犒氏战士更是神奇的发现，平日自己在与大仁族人相处时总会感到的隔阂感，在一声声的“同胞”中竟在消融瓦解，甚至是消失不见。
周语虽然不能在这其中感同身受，但是当他看见犒氏、冥海、大仁的族人笑着脸打成一片，由衷的去喊一声“同胞”时，他就明白初步的人族认同感已经建立，自己计划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周语从犒氏战士们的身上收回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人族奴隶身上。
这些人族奴隶神色不一，有被解救出来时的庆幸，也有面对未知命运时的迷茫、恐惧。除了这些很正常的神色，还有一类人眼里完全是空洞的，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孩童，饱含无知的纯真。
周语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有这种目光。他走过去，打量着眼前这个足有一米七的少年，肥肥胖胖，但又没有赘肉，即便是在地球这样的身躯也称得上健康。他温和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名字？”胖胖少年茫然的眼神看向了周语，说得竟是妖族语，“什么是名字？”
周语一愣，迟疑了一会儿，才是再问：“平时别人是怎么称呼你的？”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翻译系统自动转化成了妖族语，胖胖少年听懂了，老实回答道：“那只两脚羊。”
“就这么叫你？”周语眉头一皱，“这是妖族对你的称呼吧，其他同胞对你是怎么称呼的？”
“同胞？什么是同胞。”胖胖少年眼里又恢复了茫然，周语语塞，只得改了口：“就是别人。”
“什么是别人？”
“别人的意思就是他，或者我对于你，就像现在这样，我问你叫什么，比如说你叫张三，那我就会这样叫你‘张三，回答我的问题’！”
胖胖少年眼里的茫然变成了困惑，旋即又变成了挣扎，最后小声一问：“什么是他？什么是我？”
周语沉默了，但并不是因为胖胖少年的愚蠢与无知。因为这已经不能被称作愚蠢与无知了，应该叫做一张白纸。
作为智慧生命，却连“他”“你”“我”的概念都分不清楚，这只能说明胖胖少年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教育，就连平常与同类的交流也是极少。
沉思许久，周语心底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他抬头问道：“你被运到这里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呃和和妖族大人们住在一起。”不懂你我他的概念，胖胖少年的尊卑观倒是不错，居然连“大人”这样的敬辞都会使用。
周语不恼，继续追问：“你以前住的地方有没有很多树？”
“有。”胖胖少年很老实，有问必答，“有很多，而且很潮湿。”
周语长长出了口气，再看向胖胖少年眼里满是怜悯。
错不了了，这个胖胖少年应该就是从小在妖族境内长大被饲养长大的“人畜”，说不定他的父母甚至爷爷奶奶都是“人畜”，虽然仍旧是智慧生命，但已经从骨子里沦为了一头牲畜。
要知道妖族语对于人族非常难学，因为妖族语里的一些词汇和嚎叫无异，凭人族的声带很难发出来。然而胖胖少年说得妖族语非常流利，就连特殊词汇也只是听着有些怪异。
周语一时悲从心来，他抬起眼，像胖胖少年这样的人这里还有上百名，如果将所有石牢里的奴隶都解救出来，这个数量恐怕还会更多。
由小见大，这说明人族马上就要被同化了，或者说，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肉畜种族。东漠无数人族，也不过两三千名敢于正面反抗巫族的人族志士，然而仅仅一个烧妖镇。就关押了好几百被彻底奴化的人族奴隶，连说得话都是妖族语言。
而这样的人族奴隶，在妖族境内的数量一定远超巫族境内的人族。
也怪不得哪怕犒文这些原住民从未见过妖族，仍旧是将妖族视作和巫族一样的大敌。
巫族尚且还能给予人族一定的自由，而若落到妖族手里，那就是彻彻底底的肉畜。
想到这，周语不禁怀疑，这个世界的人族真的还有救么？周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他看向胖胖少年眼里的茫然，就好像在面对汪洋大海，而自己是一叶孤舟。